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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斯人一筹莫展,眼睁睁看着荣华富贵渐渐溜走,一去不返。幸好皮埃尔有了对策。
他逼近一步,不是想吻她——从来就不想。她越是害怕,他就越是兴奋。“我知道,你还想吻我。”
刺杀加斯帕尔·德科利尼。
“蘸了蜜的苦菜。”
周四这天,一场马上比枪将庆祝推向高潮,众位贵族纷纷前来观战。罗浮宫旧堡一间中世纪风格的房间里,地面落满尘土,墙面粗糙。皮埃尔和乔治·比龙并肩而立。
“得了。你吻我总吻不够呢。”
比龙把桌子搬到窗前借亮。他挎着一只粗帆布包,从里面拿出一支长管火枪。
她脸如死灰。“愿主宽恕我。”
皮埃尔说:“这是把火绳钩枪,不过有两条枪管,上下并列。”
他改变战术。“你当年痴情于我。”
“这样一来,万一第一枪没打中,还有一次机会。”
皮埃尔四下张望。的确没有书籍,店里只有空账簿,像她手边那种,再就是小一点的记事本,用作自家的日记账。她当年眼睁睁看着父亲被烧死,看样子从此改邪归正了;这也正是教会的初衷,不过也不乏反例,有些人把受刑的犯人视为殉道者兼榜样。她也可能继承了父亲遗志,把异教书籍藏在别的地方。可以派人不分昼夜地盯着她,不过这一次不可打草惊蛇,得格外谨慎才是。
“好极了。”
“我们不卖书。”
比龙指着扳机说:“它靠簧轮点火。”
“不过卖禁书也还是违法。”
“那是自行引燃喽。只是能结果科利尼吗?”
“你休想。现在有圣日耳曼赦令。”
“只要在一百码以内,没问题。”
“我还是可以毁了你。”
“还是西班牙滑膛枪稳妥。”滑膛枪又大又重,更容易一枪毙命。
“我不怕你。”皮埃尔听出她在说谎,更是得意。她又说:“你还能把我怎么样?我这辈子已经让你毁了。”
比龙摇摇头:“不好携带,怕人人都能猜出他有所图谋。况且卢维埃也上了年纪,未必扛得动滑膛枪。”驾驭这种枪需要力气,滑膛枪手是出了名的人高马大,也是为这个缘故。
“纯粹巧合。真是惊喜。”
皮埃尔把夏尔·卢维埃请到了巴黎。卢维埃行事谨慎,奥尔良一计不成,并非他的过错,都怪弗朗索瓦二世国王昏聩无能。几年后,他刺杀了胡格诺头目吕泽队长,领了两千埃居赏金。卢维埃是贵族出身,会信守承诺,皮埃尔看中的也是这一点。要是随便找个流氓地痞,为一瓶酒都可能翻脸不认人。皮埃尔暗暗希望没看错人。
她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听得出声音发颤。
“那好。咱们去看看路线吧。”
瞧见她满脸惧色,皮埃尔心中暗喜。
比龙把火枪塞进挎包,跟皮埃尔来到院子里。四方院落两边围着古老的围墙,另外两侧是两座时兴的意大利风格宫殿。比龙说:“加斯帕尔·德科利尼从住处步行过来,再步行回去,身边总有一队守卫,约莫二十个人,都佩带武器。”
他语气和善,但她吓得失声惊叫。隔了这么多年,她还记着他的声音。
“这是个难题。”
静默了一阵子,他开口了:“你好啊,西尔维。”
皮埃尔顺着科利尼的路线,穿过古老的宫门,走到普利街上。罗浮宫正对面就是波旁府,隔壁是国王的弟弟埃居尔·弗朗索瓦居住的府宅。皮埃尔望向街道尽头。“科利尼住在哪儿?”
她现在还有了追求者,而且还是他皮埃尔恨之入骨的劲敌。
“转过街角就是,在贝蒂西街,只有几步距离。”
皮埃尔继续打量她。她死了父亲,书店也没了,但还是想办法活了下来,更名改姓,自己开了店铺,看样子生意兴隆。皮埃尔大惑不解:主为何容许这么多亵渎之徒事业有成。他们赚了钱,给牧师薪俸、盖会所、买禁书。有时候,上主的旨意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过去瞧瞧。”
店里只有西尔维一个人。她站在书桌后,正对着账本核算数目,没有立刻抬头。
两人背对河面,向北走去。
一瞬间,他仿佛中了魔法,十四年前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第一次在鱼市同她搭话,圣母院阴影下的书店,狩猎小屋里的秘密教堂,还有年轻懵懂的皮埃尔——一无所有,盼着平步青云。
街面上的气氛依旧剑拔弩张。皮埃尔瞧见胡格诺教徒穿着讲究而朴素的衣服,或黑或灰,迈着方步,一派旁若无人。要是他们识时务,就不会这么耀武扬威的。皮埃尔转念一想,要是他们识时务,也就不会信奉新教了。
是她没错。他心里一算,她今年三十一岁,但显出几分苍老,无疑是因为遭遇坎坷。她比当年清瘦,不复少女时期的风姿,坚毅的下颌周围已经现出皱纹,只有湛蓝的眼睛一如当年。她穿了件朴素的蓝色亚麻裙子,看得出身体结实健康。
巴黎百姓笃信天主教,心里恨透了这些客人。他们的耐性不堪一击,好比用稻草桥阻拦铁轮大车。一旦有个由头,就要大打出手。倘若人死得多了,内战又要卷土重来,圣日耳曼赦令只有作废,这场联姻是白费心血了。
他迈进店门,见到是西尔维·帕洛,不禁大吃一惊。
这个由头,就由皮埃尔来铺垫。
他吩咐几个护卫:“在这儿等着。”
他边走边四下张望,想找一个方便向街面开枪的地点:高塔、大树、阁楼。难处是得有路线供刺客逃走,那些护卫自然要紧追不舍。
圣康坦母女家只有两层,看起来家境普通;房子一侧有一条巷子,刚好容得下推车经过,应该是通往后院的。墙面修葺完好,门窗等新上过漆,料想生意不错。八月里天气酷热,店门敞开着;橱窗精心布置:纸张交错叠压铺开、花瓶里插着几管羽毛笔、大大小小的墨水瓶。
他在一间宅子前停下脚步。这是亨利·德吉斯的母亲安娜·埃斯特的产业。埃斯特后来嫁给了内穆尔公爵,但对于害死丈夫的罪魁祸首科利尼一直恨之入骨。亨利少爷念念不忘为父报仇,除了有皮埃尔的功劳,也多亏了埃斯特耳提面命。她自然赞同这个计策。
“我亲自去瞧瞧吧。”
皮埃尔抬头查看。楼上的窗户前罩着木头藤蔓架子,格调雅致,无疑出自公爵夫人之手。不过这天架子上搭着湿衣服,看样子夫人不在府上。皮埃尔心中暗喜。
“要不要去查查她们的底?”
他伸手敲门,一个下人来应门,认出是他,立刻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地说:“德吉斯先生,给您请安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皮埃尔喜欢别人巴结奉承,但总是装作无动于衷。他一语不发,径直走了进去。
“自然是新教徒了。那个英国人不会看上天主教徒。”
他来到楼上,比龙提着装火枪的布包,跟在他身后。
“泰蕾兹·圣康坦。她母亲叫杰奎琳,两人一起打理店铺。”
楼上有间宽敞的客厅,正对着街面。皮埃尔打开窗户,朝罗浮宫的方向张望。花架子上的衣服迎风飘动,不过街道两侧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说:“把枪给我。”
“姓名?”
比龙打开布包,把枪递到他手里。皮埃尔把枪支在窗台上,顺着枪管观察。只见有衣着华贵的一男一女手挽着手走近了。他把枪口对准那男子,随即认出此人是尼姆老侯爵,不禁吃了一惊。皮埃尔把枪微微一转,对准侯爵身边的女子。她穿着鲜艳的黄裙子,是路易丝夫人无疑。这女人曾两次叫他受辱,第一次是多年之前,在狩猎小屋的新教礼拜上给他脸色看,第二次是一周前,在塞尔庞特街的铺子里,西尔维用路易丝透露的秘密奚落自己。此时此刻,只要他扣动扳机,就能算清这新仇旧恨。他瞄准了她胸口。路易丝三十四五岁,风姿不减当年,胸脯越发丰满。皮埃尔想象黄裙子上染着她的鲜血,依稀听见她尖声哭叫。
“是个卖纸墨文具的女子,在左岸有间铺子。”
他在心里说,有朝一日;还不是时候。
“是什么人?能拿来要挟他吗?”
他摇摇头,站直身子,把枪交给比龙。“正合适。”
乔治·比龙回报说:“那个英国佬有了心上人。”
他走出客厅,那个下人正在楼梯平台上候着,等他吩咐。
眼前的地址,是黑本子里新添的。
“有后门吧。”
虽然那些贵族都满口答应,不过皮埃尔知道,到时候自然有人下不去手,不过也不足为惧。一旦胡格诺派造反,天主教徒就会把他们一网打尽,势必砍下这头妖兽的脑袋。接着,那些平头百姓就交给城镇民兵队对付。如此一来,胡格诺党大势已去,再也无法兴风作浪,而朝廷对新教可恶的宽容之策也无法延续,吉斯家东山再起,再次成为法兰西第一大家族。
“是,先生。小的带您过去?”
不过这是早晚的事,皮埃尔早准备好了。近来新教徒纷纷赶到巴黎,那本黑皮簿子又充实不少。此外,他和亨利公爵又商量出一条新计策。两人琢磨出另一份名单,找信得过的天主教贵族,每人指派一个刺杀对象。等胡格诺派造反之时,就以圣日耳曼奥塞尔教堂钟声为暗号,届时钟声不绝,天主教贵族对各自的目标下手。
一行人下了楼梯,穿过厨房、浣衣室,进到后院,这里开着一扇门。皮埃尔打开门,认出外面连着圣日耳曼奥塞尔教堂的内院。他低声对比龙说:“真是天助我也。到时候在这儿备马,上好鞍,卢维埃开枪结果了他以后,一分钟内就能溜之大吉。”
最要命的是,法国居然效仿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在天主教和新教之间两边倒,采取纵容态度,这好比一个醉汉,想要往前迈步,却摇摇晃晃地向后退去。王室大婚在即,可现在还没引发暴乱,迫使双方悔婚。
比龙连连点头。“好办法。”
然而,蒙斯一战并未决出胜负,叛乱尚未平息。
他们走回屋子,皮埃尔赏给那下人一枚金埃居。“今天我没来过。没有人来过,你什么也没看见。”
哈哈哈!
“多谢先生。”
昂——日!
皮埃尔沉吟片刻。单利诱是不够的。“吉斯一家怎么对待叛徒,不需要我多说吧。”
哈哈哈!
对方一脸惊恐。“小的明白,先生,心知肚明。”
昂——日!
皮埃尔一点头,扬长而去。比起受人爱戴,他更喜欢叫人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