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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拉叹了口气。“是啊。我年轻的时候心肠太硬。”
但没人听得进去。他们个个摩拳擦掌。
“可上帝的旨意呢?是你教我时刻扪心自问。”
内德正一筹莫展,夏尔国王突然驾到。
“妈不过想让你开开心心的,我的宝贝闺女。”
他们都吃了一惊,谁也没料到国王会来探病,并且没有通传。卡泰丽娜皇太后随同,内德猜这是她的主意。两人身后跟着一队重臣,对科利尼恨之入骨的贵族天主教徒大半都在,唯独吉斯公爵没露面。
“所以更不能懈怠。”
夏尔十一年前继位,但眼下也不过二十一岁;内德暗想,他今天看起来尤其年少无助。他脸色苍白,上唇淡淡的一抹八字胡,下巴上的胡须更是没有几根;只见他一脸焦灼苦恼,是真情流露。
“到审判日的号角吹响,也未必能圆满。”
内德心里涌起一丝希望。国王率重臣来探病,此举殊不寻常,足以见得体恤之心,胡格诺派不能不动容。
“咱们的任务尚未圆满。”
夏尔随后的一番话叫内德越发振奋。只听他对科利尼说:“痛在卿家之身,但怒在我之心。”
伊莎贝拉瞧出她神色有异,解释说:“上帝创世之后,第七日不也休息了吗?”
显然是预先想好的说辞,预备传遍全巴黎。尽管如此,也足以叫人感动。
西尔维震惊不已。母亲以前可从来不说这种话。
他们匆忙搬了椅子,国王正对着病床坐下。“我保证,一定要查出幕后主使——”
“或者咱们已经尽了使命。”
有人嘀咕:“亨利·德吉斯。”
“咱们的使命是把真福音散布到全天下。”
“——不管是何人所为。我已经派人着手调查,此刻正在刺客行凶的地点查问下人。”
“我可不晓得!你胡说些什么?”
内德暗想,这不过是表面功夫。真想水落石出,就不会如此兴师动众;但凡明君,明知道真相可能引起轩然大波,就绝不会允许外人插手。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目的并非查清真相,只是平息众怒——这正是明智之举。
“快别说了。你明明晓得我不能嫁给他。”
“请您前往罗浮宫养伤,在我身边,绝没有人敢再下毒手。”
“我要是你,可要抓紧时间,免得有人抢先一步。”
内德暗想,这可就不大明智了。科利尼在哪里都未必安全,与其受夏尔国王的保护,倒不如留在这儿,由朋友看守。
“妈,你别没大没小的。这下他以为我非嫁他不可了。”
科利尼也是一脸犹豫,但不敢开口违拗国王之命。
“我看没什么不该。我要是年轻二十岁也会吻他。”
幸好有安布鲁瓦兹·帕雷解围:“陛下,他必须留在这儿静养,稍微一动都可能扯开伤口,他已然失血过多,万万受不起。”
“我真不应该。”
国王点点头,接着说:“既然如此,我就派科桑领主挑选五十名长矛手和火枪手前来守卫,毕竟这里人手不足。”
“瞧他那一脸喜笑颜开,也猜到了。”
内德不由皱起眉头。科桑是国王的人,而守卫另有其主,未免形同虚设。难道是夏尔心思天真,为了表示安抚而未加思索?他没瞧出科利尼面露难色,足以见得年少单纯。
西尔维说:“我吻了他。”
国王的第一个安抚之举已然遭到拒绝,科利尼不好再拂他的面子:“多谢陛下美意。”
西尔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片刻之后,她听见店门合上了,接着母亲走进来,一脸兴高采烈。“他走了,不过会再来的。”
夏尔站起身,坚定地说:“我一定不会饶过这个逆贼。”
内德没有反驳,去店里和母亲告辞。“帕洛太太,多谢款待。”
内德望着身边的胡格诺首领,从他们的举止表情看来,大多数都相信国王是诚心诚意,因此愿意迁就这一次,避免流血。
内德还想吻她,但她手按在他胸口,说道:“到此为止。”
国王大步离开,卡泰丽娜皇太后跟着离开,和内德四目相对。内德微微一点头,感谢她为了维持大局而请国王亲自探病,一瞬间,他见到皇太后的嘴角动了一动,露出一抹心领神会的微笑。
“很快。去和我母亲道别吧。”
沃尔辛厄姆写了一封长信给伊丽莎白女王,不厌其详地记述这周的种种变故,以及卡泰丽娜皇太后如何竭力维系大局。周六,内德大半时间耗在把信转译成暗文,直到黄昏时分才译妥,于是出了使馆,朝塞尔庞特街走去。
内德听了这话,好像愈加欣喜。“那好。什么时候再见?”
此时暑气未散,不少青年人站在酒馆外喝酒,冲着叫花子骂骂咧咧,见到姑娘路过就打呼哨,一如王桥那些吵吵嚷嚷的少年人,身上揣着闲钱和用不完的精力。一会儿非打起来不可:周六晚上一贯如此。内德注意到,街上一个胡格诺教徒也没有,八成都锁了大门,躲在家里用饭。这是明智之举;走运的话,今天晚上能避免一场骚乱。明天就是礼拜日了。
她这才发觉,言外之意是说自己不想逾矩,但此刻她已不再顾忌。尽管如此,她还是说:“你还是走吧,不然我过后要反悔的。”
内德来到店里,西尔维母女请他坐了,接着说起皮埃尔·奥芒德来过的事。伊莎贝拉忧心忡忡:“我们都以为他早把我们给忘了。不知道他怎么会找过来。”
内德没说话,粲然一笑。
“我知道,”内德深感内疚,“他派了手下跟踪我,一定是上周到这儿来用饭,被他发现了。是我对不起你们。我不知道有人盯梢,是回去的路上才察觉的。”
内德双手按在她胸前,轻轻揉捏,喉咙里微微呻吟。她一个激灵,同时清醒过来,轻轻推开他。她微微气喘:“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西尔维问:“你怎么知道人是皮埃尔派来的?”
内德大受鼓舞,伸开双臂,把她抱在怀中。早已遗忘的喜悦涌遍全身:和一个人肌肤相亲。她反复提醒自己,再吻一秒。
“我把那人按倒在地,用刀抵着那人咽喉,逼他老实交代,不然就割破他喉咙。”
她本来只想轻轻一吻,以示友好,但不知怎的,吻落在了内德唇上。滋味如此甘甜,她欲罢不能,忍不住伸手抱住他的脑袋,贪婪地吻着。
“啊。”
西尔维站起身,准备送客。瞧他一脸沮丧,她又于心不忍,冲动之下,她绕到桌子对面,给了他一个吻。
母女俩静默片刻,内德随即发觉,她们俩从没有想过自己也会下狠手。他打破僵局:“依你们看,皮埃尔会有什么打算?”
他静默片刻,看她不肯再多说,于是说:“刚才这顿饭吃得很愉快——多谢款待。”
西尔维答道:“我也猜不出,不过这一阵子得格外小心。”
内德瞧了她一眼,她知道他在问:“那对我呢?”但答案如何,她自己都不清楚。
内德讲起国王亲自去科利尼府上探病。
“皮埃尔谎话连篇,因为他,我不敢再对任何人交心……”
西尔维听到每个新教徒都指派了刺杀者,立刻说:“倘若吉斯公爵有这样一份名册,那一定是皮埃尔的杰作。”
“或者是怕你尴尬,不好提起。”
“我也不清楚,不过八九不离十。他显然是公爵的探子头目。”
“路易丝?她是我们的教友,可她从来没跟我提过。”
“倘若如此,我知道名册放在哪儿。”
“尼姆侯爵夫人告诉给我的。”
内德身子一僵。“果真?在哪儿?”
“你怎么会知道?”
“他有本小簿子,平常就放在家里。他怕放在吉斯府不安全。”
“对了,我听说了他的来历。他父亲是个乡下司铎,是吉斯家的私生子;母亲是给司铎当管家妇的。”
“你见过?”
“他叫我伤透了心。”
西尔维点点头。“见过好多次了。所以我知道哪些新教徒有危险。”
内德的手伸过桌面,握住她的手:“何等残忍。”
内德心念一动。她的消息就是这么来的。
“不,他为了混进会众,把我们都骗了。婚礼后一个小时,所有人都被捕了。”
西尔维接着说:“不过里面可没有什么杀人凶手的名单。”
“老天爷!他原先是新教徒?”
“能让我看一看吗?”
“那个人是皮埃尔·奥芒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