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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
内德深以为然。“为了这个理想,你愿意奋不顾身。”他还有一句话没说:一旦被发现,她死前定要遭受严刑拷打。
纳塔紧张地问:“你经过的时候,皮埃尔瞧见没有?”
“可以是可以,但我们深信,每个人都有权利阅读上帝之言,自行定夺什么是真福音。”
西尔维知道,也不怪她担心。她们怕皮埃尔起疑心,发觉身边有新教徒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应该没有。我没和他打照面,他从背影大概认不出我吧。”
“不过你自然也可以靠卖纸墨,过清清白白的日子。”
“他怎么可能把你忘了呢。”
“不错。”
“的确。毕竟他娶过我。”想到这段不堪的往事,西尔维一脸嫌恶。
这份勇气叫内德诧异。“这期间,你随时可能被处决,像令尊。”
“不过他倒从来也没提过你。”
“差不多吧。”
“在他看来,我已经无足轻重了。这样更好。”
“这么说,你已经做了十三年了?”
西尔维吃过饭,和纳塔一前一后出了酒馆。她要去城墙街,因此向北走去。她暗想,这个英格兰司铎的事,内德·威拉德会乐意听一听。
“家父本是印书商。1559年,他被判为异教徒,火刑处死,家产也被抄了,母亲和我无依无靠,全部家当就是父亲印的几本《圣经》。”
她对内德心生好感。不少男人把卖货的女人当成调笑对象,更有甚者,以为她为了卖一瓶墨水,甘愿替他们吹箫。内德却不同,他的态度透着好奇和尊重。他身居要职,但并不目中无人,相反,他待人谦和,惹人好感。不过他也绝非胆小如鼠之辈:她瞧见他衣服旁边还挂着长剑和西班牙长匕首,可不像是为了好看。
内德暗想,这一点毫无疑问,不过她本身也有过人之勇。“我有个问题,”总算由他先发话了,“你怎么会卖禁书的?”
城墙街四下无人,西尔维从砖头后摸出钥匙,进了仓库。这是间破旧的马厩,墙上没开窗户,这些年来,禁书一直藏在这儿。
“主给予我力量。”
书不多了。她不得不再次联系日内瓦的纪尧姆。
如此沉着,内德由衷钦佩。他说:“你真是勇敢。”
替她送信的,是鲁昂一个开钱庄的新教徒,此人有个亲戚住在日内瓦。西尔维把钱交给这位钱庄老板,对方再叫亲戚付钱给纪尧姆。为了拿到书,西尔维还是得搭船,沿着塞纳尔北上去到鲁昂,不过总比去日内瓦轻松多了。她亲自收了货后,再坐船返回上游的巴黎。有当船货经纪的吕克·莫里亚克替她打点,海关不会打开她的“文具”箱子查验。风险自然是有的,毕竟这是违法之举,不过她一直平安无事。
“那么下午再见。”
她拣了两本《圣经》,包好了放在挎包里,返回大学区的窄巷子塞尔庞特街,回到店里。她从后门进屋,和母亲打招呼:“我回来了。”
内德暗想,自己并没有答应买上一本,但没有说出口。“我拭目以待。”
“我在招呼客人。”
“那么我晚饭时候把文具送过来,再带上两本《圣经》,您选中意的一本。”
西尔维查点好内德要的纸和墨,分别包好,装在手推小车上。她想跟母亲说一说,一个讨人喜欢的英国人买了一大批货,却犹豫了。她骂自己犯傻,和他只见过一面,竟然动了心。母亲性格坚毅,很有主见,无论什么事,和她意见相同也就罢了,要是不同意,总得说出道理来。
“大概吧。”内德心里一片茫然。她倒成了对话的主角,说什么自己答应什么。她有些强人所难,但言语坦白、态度亲切,倒叫他生不起气来。
母女俩有事从不瞒着彼此。每天晚上,她们各自讲起一天的经历。到了晚上,西尔维已经见过内德第二次了,说不定这一次就没了好感。她喊道:“我去送货了。”接着出了店门。
“晚饭时间会回来吧?”
她推着小车,从塞尔庞特街经过宏伟的圣塞弗兰教堂,穿过宽阔的圣雅克街,绕过不起眼的穷苦者圣朱利安教堂,再经由人头攒动的莫贝尔广场和绞架,来到英格兰使馆前。街面是鹅卵石铺就,并不好走,好在她习惯了。
“不错。”
从店铺到这儿不过几分钟;内德去了罗浮宫,还没回来。她先把东西搬下车,一个下人帮她一起抬到楼上。
“我瞧您是要出门去——穿着这么华美的外衣,是要去罗浮宫吧。”
她在大厅里等内德。她坐在长凳上,挎包放在脚边。包上有条布带子,她有时候系在手腕上,免得被人偷走:书籍是贵重品,巴黎小偷横行。不过在这里她很安心。
“也好。”
坐了几分钟,就见沃尔辛厄姆进门来了。西尔维看他棱角分明,眼角眉梢都透着精明,就知道此人不容小觑。他一身黑衣,领口不是蕾丝,只是朴素的白亚麻布,帽子也是简单式样,没插翎毛之类的饰物。这副打扮让人一目了然:他是一位清教徒。
“有两种,都是日内瓦刻印的。普通一点的,两个里弗赫,物美价廉。此外还有一种,装订精美,两种颜色的文字,配有插画,七里弗赫。我可以一并带来,请您过目。”
内德跟着也进门来了;他穿着那件蓝色紧身上衣。见到西尔维,他笑脸相迎,接着对沃尔辛厄姆说:“这就是我提过的那位女子。”他说的是法语,为的是让西尔维明白,“泰蕾兹·圣康坦姑娘。”
内德暗暗赞叹她这份胆量。他的确想要一本法语《圣经》。他法语流利,充当本地人也不成问题,不过和新教徒聊天时,听他们引用经文和典故,他总有些吃力,为此常常琢磨着读一读有名的篇章,好熟悉一下。他身为外国使臣,家里有法语《圣经》也不大可能有人知道,就算发现了,也不算什么大事。他于是问:“价钱如何?”
沃尔辛厄姆伸手和她相握。“姑娘勇气可嘉,请再接再厉。”
“要是您需要法语《圣经》,我有办法。”
沃尔辛厄姆随即进了隔壁房间,内德引西尔维来到楼上,看样子这里既是更衣室,也兼作书房,文具都摆在书桌上。内德说:“国王宣布了大婚日期。”
内德谨慎地问:“你问这些有什么用意?”
至于是哪一场大婚,西尔维不问也知道。“天大的喜讯!看样子这份赦令不会白费了!”
“也算不得‘出其不意’吧。”内德正要问个究竟,但她不等内德开口就说:“我觉得您是信得过的。您既然是伊丽莎白的特使,那一定是新教徒。”
内德手一扬,警告说:“毕竟还没到呢。日子定在八月十八。”
这份合约正是内德和沃尔辛厄姆前往圣日耳曼参加的会议达成的,因此内德对其中条款了如指掌。胡格诺派获得一定的礼拜自由。在内德看来,天主教国家宽容新教徒,和新教国家宽容天主教徒,两者同样可喜,允许自由最为重要。然而,这种自由并不稳固。法国不是没有颁布过赦令,但没多久就遭到撤销。巴黎传教士言辞激烈,远近闻名,每次双方意图讲和,就要大声疾呼一番。至于这一份赦令,将由一场联姻来加以巩固:国王那位风流成性的妹妹玛戈公主同性格随和的纳瓦尔新教徒国王亨利·波旁订婚。然而,一年半过去了,婚礼却毫无动静。内德说:“赦令或者会撤销,说不定哪天出其不意,就要镇压你们这些人。”
“真想马上告诉母亲。”
她平静地答道:“自从颁发《圣日耳曼赦令》,触犯法律者不再被判处死刑。”
“请坐吧。”
“那可是违法的!”
西尔维坐下了:“我也有个消息,您或者有兴趣听一听。您可听过一个人,叫作皮埃尔·奥芒德·德吉斯的?”
内德吃了一惊。这个样貌端庄的年轻女子竟然出售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