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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拉斯匆匆拿起螺杆。这是一种长柄工具,一头安着螺旋状的尖刃,用来掏出炮筒里剩余的填絮。掏出来的火药还烧着,不时喷出火星。塞拉斯光脚踩灭,他脚上全是老茧,看样子并不觉得疼。他的搭档拿起卷着厚布条的长棍,在水桶里沾湿了,捅进炮管,弄熄残余的火星和燃烧的药粉,免得重装时提前引燃火药。清理完毕,他抽出棍子,炮筒余热未散,水汽很快蒸发殆尽。炮筒清理完毕,两个炮手动手装填弹药。
“阿方索先生叫你们船长即刻去见他。”
巴尼向外望去,只见盖伦船的船首被打出两个大窟窿,主桅歪向一侧。这会儿只隔了两百码,巴尼听得真切:甲板上,受伤的哀哀呼痛,幸存的惊叫连连。但帆船尚未被摧毁,船长也没有惊慌失措。
巴尼琢磨阿方索该是当地管事的,伊格纳西奥是他的秘书。“告诉我好了,我一定转告船长。”
盖伦船速度不减。
对方听到盘问一脸不悦。“伊格纳西奥神父。我来替阿方索先生传个口信。”
炮手重装弹药耗了不少时候,巴尼心急如焚。他上过战场,明白一轮炮火不足以制胜,敌人依然可能反击。须得连续开火,乱其战术,损其兵将,挫其士气,令士兵丢盔弃甲,或者缴械投降。关键是一鼓作气。然而,飞鹰号上都是些普通水手,并非炮兵,没人教过他们,克敌制胜的要诀是装弹时训练有素。
巴尼用西班牙答道:“培根船长在舱里,阁下是?”
盖伦船直奔飞鹰号而来,不再发射舷炮。巴尼明白其中缘故:西班牙佬的目的不是把飞鹰号击沉,而是要俘虏他们,没收船上的赃物。对手用的是船首小炮,有几丸击中了帆索,好在飞鹰号船形狭长,对方要么瞄得太近,要么射得太远。巴尼瞧出敌方的打算:拦腰撞击飞鹰号,登船硬战。
他说的是西班牙语:“我有话要跟你们老大说。”
火炮装填就绪,此时离盖伦船不足一百码。敌船比飞鹰号高大,巴尼的目标不是船体,而是甲板,得将炮管微微垫高。他拿楔子一一调整角度。
正说着,就见府宅的正门里走出一个神父打扮的年轻男子,看样子是有身份的。他穿过广场,走过沙滩,又踏上突堤码头。他走到梯板前,犹豫片刻,接着迈开步子,登上甲板。
时间似乎放缓了。盖伦船速度极快,估计有九十节,船首冲开滚滚白沫,感觉上却仿佛寸步难移。甲板上人头涌动,那些水手士兵显然迫不及待要跳上飞鹰号,把他们杀个精光。
“还一无所获。”贸易利润船员一分也拿不到,只有俘虏船只才有捕获赏金可分,这次出海一路太平,故此乔纳森大感扫兴。
塞拉斯等众炮手一会儿张望盖伦船,一会儿望向巴尼,只想快快点火,急得抓耳挠腮。巴尼大喊:“听我口令!”万一开火早了片刻,就是给敌人可乘之机,令对方趁我方重装的时间逼近。
巴尼低声说:“这宗非法买卖让我心里不踏实。咱们说不定要给关进西班牙大牢,谁知道得挨到猴年马月?”
只隔一百码了。巴尼命令开火。
第二天一早,巴尼站在船腰,也就是甲板中部较低的一段,跟乔纳森吐苦水。总算靠岸了;从两人站立的角度,几乎能窥到这座小镇的全貌。木头搭的突堤码头连接着一片小沙滩,过去是一处广场。镇里的房屋都是木头结构,只有一间例外:那是一间小巧的宅邸,用淡金色的珊瑚灰岩盖成。
这一次,培根船长又给他找好了最佳角度。敌船直奔飞鹰号火炮而来,距离如此之近,巴尼十拿九稳。他命令六门火炮接连开火,随后大喊:“装弹!装弹!”
大副乔纳森·格陵兰在镇里买来供给,两个月来,船员们第一次吃到了新鲜食物。
他向外查看,看出比料想的还好。看样子主桅被击中了,巴尼眼见着桅杆顺着风势缓缓向前倒下,几面风帆扯落,船速慢了。受损的一桅被主桅砸中帆索,也摇摇欲坠。此时此刻,盖伦船离飞鹰号仅隔了五十码,但船员无力抢上来。巴尼瞧出情况不妙:虽然盖伦船受损严重,但以这个速度,转眼间就要撞上飞鹰号,登船在所难免。
当地的甘蔗种植园主正苦于劳力不足。巴尼听说欧洲人移居西印度后,约莫半数活不过两年,死亡率堪比非洲奴隶。新西班牙传染病肆虐,但看来并不都会传染给非洲人。总之,种植园主并不介意什么英国非法商人,飞鹰号停靠在一座无名小岛,当天就卖掉八十个奴隶,培根船长换得了金子、珍珠和兽皮。
幸好培根指挥若定。他将飞鹰号掉转到顺风向,东风鼓起船帆,船开始加速。转瞬间,飞鹰号朝西疾驰而去。
岛屿众多,但有名字的并不多,其中最开化的要属伊斯帕尼奥拉岛。该地首府圣多明各是欧洲人在新西班牙建立的第一座城市,甚至修建了主教座堂,可惜巴尼无缘一见。杜阿尔特建议飞鹰号绕开圣多明各,毕竟他们做的是非法生意。伊斯帕尼奥拉岛属于西班牙国王的领地,禁止英国商人做生意。杜阿尔特建议培根船长驶向北海岸,离法律严明之地越远越好。
盖伦船受损严重,是追不上了。
欧洲人最初横渡大西洋,见到陆地时误以为到了印度,于是将这片岛屿群称作西印度。虽然后有麦哲伦和埃尔卡诺的环球航行,但西印度的名字已经深入人心。
仗就这样打完了?
船员很反感这宗奴隶生意。那些可怜家伙上了锁链,挤在脏兮兮的船舱,小孩子啼哭不止,女人抽抽搭搭,声音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奴隶有时候为了振作精神,还唱起悲哀的曲子,更叫大家忍无可忍。每隔几天就有奴隶死掉,尸体直接扔进海里,没有葬礼。有人不满,培根就说:“他们不过是牲口。”只是牲口不会哀歌。
巴尼爬上甲板,船员们齐声欢呼。他们打了胜仗,又快又大的西班牙盖伦船成了手下败将。巴尼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不过只有他明白,这次得胜,全靠培根老到娴熟,还有飞鹰号迅捷灵活。
培根在塞拉利昂买下二百二十个奴隶,男女儿童都有。飞鹰号载着奴隶向西横穿大西洋,驶入新西班牙辖区,这里地域广阔,尚不见于海图。
巴尼向后望去。只见盖伦船正歪歪斜斜地驶回港口。
西非的奴隶生意由来已久。从前,当地首领和酋长将同胞卖给阿拉伯商人,继而运到中东的奴隶市场。欧洲的奴隶贩子初来乍到,也来分甜头。
伊斯帕尼奥拉岛渐渐远了。
培根船长考虑决定,发大财要靠奴隶生意。他在特纳利夫岛雇了个葡萄牙舵手,名叫杜阿尔特,此人对非洲海岸和大西洋航线了如指掌。船员们知道此行可能凶多吉少,加上在海上漂泊了许久,各个躁动不安,培根船长为了安抚人心,宣布只此一次,拿了分成就打道回府。
贝拉也是。
飞鹰号从安特卫普驶抵塞维利亚,接着去了加那利群岛。之后是一连串的往返,把塞维利亚的刀具、瓷瓦、衣料运往群岛,再载回一桶桶加那利烈酒。货物贸易获利不菲,并且和和气气,不需要巴尼显露他的火炮本领,不过他还是不忘保养武器。最初的五十名船员如今剩下四十个,不过不是死于战乱,要么出了意外,要么染上恶疾。在海上讨生活,这也抱怨不得。
巴尼来到舵前问培根:“船长,咱们要去哪儿?”
他唯一不满的就是周围都是爷们。他喜欢有女人做伴,女人也大都为他倾心。不少船员习惯在码头跟妓女鬼混,常常因此染上恶疾;巴尼和他们不同,他盼望和一个姑娘肩并肩地漫步街头,打情骂俏,找机会偷香。
“回家,”培根答道,“目标库姆港。”见巴尼不言语,他接着问:“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回去吗?”
1563年夏,他还在飞鹰号上当着炮手长。三年前,他在安特卫普上船时,只想坐到库姆港而已。他思念故土、惦记家人,可说来也怪,他虽然是给骗上船的,却并不怎么生气。海上危险重重,也常常残酷无情,可巴尼乐在其中。他享受早上醒来时不晓得这一天有什么际遇,也越发觉得,母亲生意倒闭固然不幸,却给了自己一条退路。
巴尼眺望伊斯帕尼奥拉。太阳冉冉升起,小岛隐匿在加勒比海上的蒙蒙雾气之中。“是啊,之前。”
巴尼琢磨,加勒比海中的伊斯帕尼奥拉岛该是天底下最酷热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