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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许久,费里亚又说:“我可否转告国王与女王您答允了?”

罗洛立刻说:“啊!假孕的事……”

伊丽莎白终于开口了,语气干脆,仿佛鸣鞭。“不,先生,不可以。”

“大夫查出女王的胞宫出现症瘕,导致腹部肿胀。”

费里亚像挨了一耳光。“可是……”

“什么病?”

伊丽莎白不给他辩驳的机会。“倘若我当上女王,那将蒙上帝选中,不是拜腓力国王所赐。”

“女王抱病在身。”

内德真想放声欢呼。

“小子,直接说吧。”雷金纳德爵士老大不耐烦。

她接着说:“倘若我统领英格兰,那是因为百姓拥戴,而不是得到即将撒手人寰的姐姐首肯。”

对方答道:“老爷,是戴维·米勒的一封信。”米勒替雷金纳德打理伦敦的生意。只见信差掏出一个薄薄的皮夹子。

费里亚如遭雷击。

雷金纳德望着信使问:“什么事?”

伊丽莎白的轻蔑溢于言表。“若我加冕,我的誓言也将延续英格兰国君的惯例,不会听凭费里亚伯爵的吩咐许下额外的承诺。”

大家正商量喜宴该安排哪出压轴戏,这时马夫长珀西带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进来。珀西禀告:“爵士,伦敦来了信使,说此事耽误不得。”

这一次,巧舌如簧的费里亚哑口无言。

众人聚在雷金纳德爵士的客厅,讨论婚礼事宜。好日子选在一个月之后;玛格丽和巴特要在王桥主教座堂行礼,喜宴设在新家。玛格丽选了一条淡蓝色的丝质礼服,配一顶精致的头饰,是自己偏爱的活泼式样。斯威森不厌其烦地追问她的衣饰打扮,好像他是新郎似的。新娘的父母也要裁制新衣,另外还有一百件事得拿主意。除了饭菜酒水,还安排了戏目,雷金纳德爵士给新家的所有来客备了啤酒。

内德猜想,费里亚这把牌出错了顺序。要求伊丽莎白许诺奉行天主教,应该在向枢密院表明立场之前,现在为时已晚。内德猜想,费里亚从一开始就被伊丽莎白的风姿所迷惑,把她当成毫无主见的弱女子,会任由独断专行的男子摆布。结果是他自己被玩弄于股掌之上了。

“我们还想你俩跑哪儿去了。”他说着会意地一笑,还色眯眯地挤了挤眼睛。玛格丽想到他一直站在那儿偷看,心里一阵不舒服。

费里亚不蠢,内德看得出,他一瞬间醒悟了。他一下子气焰全消,像空瘪瘪的酒囊。他想开口,但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如是几次。内德暗想,他想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吻毕,她突然发现斯威森站在一旁。

伊丽莎白替他摆脱痛苦。“多谢伯爵登门造访。请代我们向腓力国王转达致意。虽然希望渺茫,我们还是会为玛丽女王祈祷。”

巴特身材高大、仪表堂堂又衣冠楚楚,玛格丽明白自己必须爱他,因为这是父母之命,而依顺父母则是主的旨意。于是她张开嘴吻他,由着他上下其手,揉捏自己的胸脯,甚至把手伸在双腿之间。想到新家尚未建成时内德曾在这里亲吻自己,她越发痛苦。她想象亲吻内德时的那种感受,虽然并不奏效,不过总算好受了些。

内德不知道这个“我们”是代表了伊丽莎白的下属,还是一句谦称。他认为伊丽莎白是有意为之。

一行人走到长廊,巴特拖着步子,突然伸手抓住玛格丽的手肘,把她往后一拉,等到前面的人走到看不见了,就俯身吻她。

费里亚勉强维持客套,退了出去。

女孩子家的本不该想这些事情,可她情不自禁,并且愤怒不已。主教和身份显耀的天主教徒行为不检,正是新教崛起的一个原因——他们难道看不出来?可说来说去,她除了生闷气,根本无能无力。

内德咧嘴一笑。他想起斯威森伯爵,轻声对塞西尔说:“嘿,低估伊丽莎白自取其辱的,费里亚伯爵不是头一个。”

玛格丽不想住在新家。在她心里,修院门永远散发着血腥和欺诈的臭气。为了盖这间房子,菲尔伯特·科布利被活活烧死,爱丽丝·威拉德一无所有。菲尔伯特和爱丽丝的确犯下罪过,受罚也是罪有应得,但玛格丽一向黑白分明,不肯混淆是非:惩罚这般严厉,其实是私利驱使。朱利叶斯主教如愿得到了修院,玛格丽的父亲大赚一笔,但那是不义之财。

“不错,”塞西尔答道,“我看也不是最后一个。”

这是座宏伟壮观的新式建筑,矗立在集市广场之上,和主教座堂一样,用的是灰白色的石灰石。墙上大窗成排,房顶密密排着高烟囱。房子里仿佛处处是楼梯,壁炉不下几十座。眼下新漆味还没散干净,几处烟囱呛烟,好几扇门关不合,不过住人没有问题,商业街旧居的家具已经叫下人移了过来。

玛格丽九岁时曾说以后要出家当修女。姨奶奶琼修女潜心向教,令她敬畏不已。姨奶奶住在顶楼,每天守着祭台拨弄念珠祷告。她一辈子高贵而自立,恪守她的使命。

雷金纳德·菲茨杰拉德爵士、简夫人和罗洛自豪地引斯威森伯爵到处参观,玛格丽和巴特跟在后面。法军入侵的危机已过,巴特解了职务,从库姆港回来了。玛格丽知道,父亲已如约将修院卖回给座堂参议会,虽然卖得很便宜,建成新家所需的资费却足够了。

哪知道亨利八世一声令下,修女会和修道院一并取缔;玛丽·都铎女王即位后也未能复兴。不过,玛格丽改变心意却另有原因。其实,她开始发育之时就明白自己受不了暮鼓晨钟的生活。她喜欢男孩子,虽然他们笨头笨脑的。她钦慕男子大胆、强壮、插科打诨,发觉他们痴望自己,她就兴奋不已。就连他们后知后觉、不解风情,她也觉得可爱。男子的直截了当让她着迷,女子有时候就爱转弯抹角。

玛格丽在刚落成的新家修院门里第一次和巴特亲吻。

虽然她断了皈依的念头,但仍念念不忘为一个使命尽忠尽职。这天,她要搬去新堡了,趁下人把衣服、书籍和首饰装上四轮马车的工夫,她找琼修女吐露心声。琼修女坐在木凳子上,虽然上了岁数,依然坐得笔笔直直。她答道:“不必担心,主对你自有安排。对每个人都自有安排。”

但那一幕,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可我怎么能找寻到主的安排呢?”

伊丽莎白也缄默不语,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别人。渐渐地,内德明白自己不会受到责罚。接着他又怀疑事情并没有发生过,更像是一场梦。

“呀,你没法找寻的!要等主显现给你。主是催不得的。”

当晚,他等着被痛斥一番,然而一切风平浪静。

玛格丽发誓克己修身,其实她隐隐意识到,这一辈子就是对克己的考验。她顺从父母之命,嫁给了巴特。这两周来,她和丈夫住在麻风病人岛的伯爵府宅,其间巴特的想法不言自明:玛格丽未嫁从父母,出嫁了就要从夫。去哪儿、做什么,由他一个人拿主意,再向她交代,和他对管家没什么两样。她本以为夫妻俩会有商有量,可巴特似乎想也没想过。她只好寄希望于巴特在潜移默化中慢慢改变,可他又像极了父亲。

对这件事,他守口如瓶。

这次搬去新堡,一家人骄傲地替她送行。雷金纳德爵士、简夫人还有罗洛如今和伯爵做了亲家,因为攀上贵戚而扬扬得意。

笑容透着温暖、友善,还有一丝挑逗。内德想象一个女子赤裸身体,对丈夫或是情郎露出这般笑容。这个笑容仿佛是说,这惊鸿一瞥是她的赏赐。

此外,父子俩也有要事找斯威森伯爵商量。布鲁塞尔一行功败垂成。腓力国王本来耐心聆听、频频颔首,但看样子后来又被人游说,以至于转而拥护伊丽莎白。玛格丽看得出,罗洛大失所望。

可是她那微微一笑。

路上,父子俩一直讨论下一步如何是好。现在只剩一条出路,就是在玛丽·都铎驾崩之后立即讨伐伊丽莎白。为此得知道斯威森伯爵能召集多少人马,以及贵族天主教徒中有多少人会响应斯威森的号召。

内德的心怦怦乱跳,像敲起了大鼓;他急匆匆地穿过走廊。他说不定会为这件事丢了差事,套上足枷,或者挨板子——或三者兼有。

玛格丽深感不安。一方面她视新教为异端,认为新教徒自以为是、妄自尊大,胆敢批评传承数百年的教义。可另一方面,她也反对基督教徒自相残杀。新堡遥遥在望,这时她脑子里塞满了切切实实的难题。斯威森爵士是位鳏夫,因此身为夏陵子爵夫人的玛格丽就是家中的女主人了。她十六岁,对打理城堡几乎一无所知。虽然和母亲长谈过,也有了些计较,马上要身体力行,总免不了忐忑。

片刻之后,她掩上了门。

巴特先走一步,等菲茨杰拉德一家赶到新堡时,院子里约莫有二十个下人在候着。玛格丽骑马进去的时候,众人拍手欢呼,她不禁生出回家之感。可能他们厌烦了伺候男主人,愿意有个女主人来打点家务。但愿如此。

她微微一笑。

斯威森和巴特出来迎接。巴特吻了妻子,斯威森也来吻她,嘴巴久久地黏在她脸上,身子也贴过来。随后斯威森指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丰满妇人说:“萨尔·布伦登是这儿的管家妇,有什么事你找她就行。”接着他吩咐妇人说,“萨尔,你带子爵夫人四下转转,我们男人有很多事要商量。”

她瞧见他在门口,吃了一惊,随即镇定下来,伸手抓住门边。

他说完就转过身,请雷金纳德和罗洛进屋去,随手在萨尔肥硕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萨尔既不吃惊也没有不悦,显然她的身份可不只是管家妇。

他身子一僵,呆望着。热水微微冒着热气,从她纤巧的肩膀滑落,小巧的胸脯、圆润的臀部、结实的大腿——因为骑马而练得肌肉紧致。她皮肤呈乳白色,耻毛是一片灿烂的金赤。内德明白非礼勿视,却瞧入了迷,动弹不得。

萨尔说:“我带您回房看看,这边走。”

内德从没见过女子一丝不挂。家中没有姐妹,他从没有跟哪个相好的肌肤相亲,也不曾在花街柳巷流连。

玛格丽却想到处认一认。她来是来过,上一次是在圣诞第十二日,不过城堡这么大,她得重新熟悉一下。于是她说:“咱们先去厨房看一看吧。”

伊丽莎白刚从浴桶里迈出来。木桶隔在屏风后,她走到房间另一头拿白麻大毛巾擦身子。按说该有个女仆立在浴桶旁捧着毛巾,门自然也该掩上,显然有谁开了小差,而伊丽莎白对懒散的下人从来不耐烦。

萨尔一脸不高兴,迟疑片刻才说:“听您的。”

斯威森前脚刚走,威廉·塞西尔爵士后脚就回来了。翌日上午,他和内德处理正事。塞西尔的书房和伊丽莎白的房间设在同一个翼,他吩咐内德去汤姆·帕里那儿取伊丽莎白另一所房产的支出账簿。内德取了沉甸甸的账本,回来的路上正好经过伊丽莎白寝室那条走廊;女仆不小心,地板上溅了不少水。他路过门口,瞧见门没关,一时犯傻,竟朝房里瞥了一眼。

她们进了屋子,先去了厨房。里面又热又闷,也不算整洁。一个老仆人坐在凳子上,一边瞧着厨娘忙活一边喝酒。看到玛格丽进来,他慢吞吞地起身。

内德也知道自己得罪了一个手握大权的伯爵,他暗暗希望斯威森不会一直记仇。他虽然脾气暴躁、有仇必报,好在忘性也大。要是侥幸,他不久又要遇见劲敌,把对内德的愤恨抛诸脑后。

萨尔说:“这位是厨娘梅芙·布朗。”

斯威森走后第二天,伊丽莎白吩咐沐浴,仿佛要把恶心洗掉。那一吻之后,她没有再提斯威森的事,但内德相信自己赢得了她的信任。

玛格丽见到桌子上伏着一只猫,正优雅地啃一块剩火腿肘子。她一把抓起猫放在地上。

大多数人一年沐浴两次,春秋各一次,不过公主何等讲究,伊丽莎白沐浴起来频繁得多。沐浴十分费事,众女仆得把两只把手的浴桶从厨房火上抬进公主寝室,脚步不停地爬上楼,免得水凉掉。

梅芙·布朗愤愤然:“那猫抓老鼠可厉害呢。”

她出了房间。

玛格丽答道:“别给它吃火腿,抓老鼠保准更厉害。”

“你为了我险些送命。”她踮起脚,迅速在他唇上印下轻柔的一吻。“谢谢你。”

老仆人用托盘盛了一盘冷牛肉、一壶酒和几块面包。玛格丽拿起一块牛肉吃掉了。

“十九岁。”

老仆说:“这可是给伯爵的。”

她微微一笑:“内德,你多大了?”

“味道的确不错,”玛格丽答道,“你叫什么?”

“没有,我一时情急,只想到这个借口。”

“科利·奈特,跟了斯威森伯爵四十个年头,从小到大。”他一副自视甚高的语气,像是要叫玛格丽知道,论辈分,她比不上自己。

“不错。”伊丽莎白说道。她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走到内德面前,轻声说:“马房里没有人打斗,是吧?”

“我是子爵夫人,”玛格丽回敬,“和我说话,要称一句‘夫人’。”

内德说:“小姐,您最好带着内尔回到房间锁好门。汤姆,咱们俩也该马上回避。”

科利迟疑半晌才答道:“是,夫人。”

内德看逃过一劫,简直要瘫倒在地。内尔轻轻抽泣。汤姆·帕里端起酒壶灌了一口酒。

玛格丽说:“现在咱们去子爵房里。”

斯威森不服气地闷哼一声,大步出了门。

萨尔·布伦登在前面引路。她们穿过大堂,看见一个扫地的小丫头,约莫十岁,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扫帚握在一只手里。从她身边走过时,玛格丽厉声说:“给我两只手握扫帚。”小丫头吓了一跳,随即照做了。

伊丽莎白揉着手腕,立刻退得远远的。

她们迈上楼梯,沿着走廊来到尽头。卧室守着犄角,和两间偏厅有门相连。玛格丽心头一喜:一间给巴特更衣,放他的脏靴子;另一间自己做梳妆室,由女仆伺候更衣梳头。

斯威森恢复了理智,似乎寻思若是伤了伊丽莎白三个下人,难免不会有麻烦。他的勾引之计告吹。他一脸震怒,但也只好放开伊丽莎白。

不过每间房都脏乱不堪。窗子像一年没擦过了;毯子上卧着一老一小两条狗;玛格丽瞧见地板上散着狗屎,显然巴特任两个宠物在屋里为所欲为。墙上挂了一张赤身裸体的女子画像,此外没有花草,没有果盘盛着水果或是葡萄干,也没有放香草花瓣的熏香碗。椅子上摞着一堆脏衣服,其中有一件染血的衬衣,看样子放了有段日子了。

内尔和汤姆怯懦地跟进来,内尔蹲下身子,收拾水果碗碎片,汤姆则应和着说:“斯威森伯爵,您的人流了不少血。”

“脏死了,”玛格丽吩咐萨尔·布伦登,“我没法开箱子,得先把这儿打扫干净。你去拿扫帚和铲子来,第一件事就是把狗粪清掉。”

“他妈的骗人!”斯威森喝道。话虽如此,他其实并没把握,犹豫之间,欲火冷了。

萨尔叉着腰,一脸挑衅。“我的主人是斯威森伯爵。您还是跟他说吧。”

想到匕首,他灵机一动,说道:“马棚里打起来了,”他边想边说,“爵爷的两名同伴起了争执,好在几个马夫把他们拉开了,其中一个看样子伤得很重——刀伤。”

玛格丽忍无可忍。她对人唯命是从太久了:父母、朱利叶斯主教、巴特。怎么能容着萨尔·布伦登嚣张。这一年来压抑的怒火喷薄而出。她扬起手臂,狠狠地扇了萨尔一巴掌。手心打在她脸上啪的一声,吓得两条狗一跃而起。萨尔惊呼一声,向后退去。

但他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扔下伊丽莎白。

“不许再这么对我说话。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就算伯爵喝醉了跟你行苟且之事,你也别痴心妄想做伯爵夫人。”萨尔眼中闪过被人识破心事的神情,玛格丽知道自己说中了。“现在我是家里的女主人,你要听我吩咐。要是你敢挑事,保准你被扫地出门,脚不点地就进了王桥的妓院,我看那儿八成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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