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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退后一步。“这是一首长诗,讲的是骑士的成长。”
“不错。”内德口中这样答,心中却忐忑起来。塞西尔的问题自然不是因为闲来无事、一时兴起,而是事出有因。此刻想来,他才发觉母亲脸色凝重。他接着说:“动身的时候,大家还在为八月份在圣康坦大败法军而兴高采烈<a id="noteBack_5" href="#note_5">[5]</a>,也觉得英法之战不会波及他们。”
巴特瞥了一眼,凑近了。“欢愉的确是不错的消遣。”他自以为口齿伶俐,自得非凡。
“也许自信过头了。”塞西尔喃喃地说。
玛格丽强打精神尽地主之谊。她抽出一本英文书:“这本《欢愉之消遣》<a id="noteBack_2" href="#note_2">[2]</a>,你或许感兴趣。”
内德皱起眉头:“加来四周都是要塞:桑加特、弗雷坦、涅勒——”
藏书约莫五十本,除了大学和教堂藏书阁,一般人家的确不会有这么多,这代表了富贵。有些书是拉丁文和法文的。
塞西尔打断他:“倘若要塞失陷呢?”
父亲的藏书摆了三层书架。“神啊,你家有这么多书!”巴特嚷嚷,“全都看完,那一辈子就不用干别的了。”
“城中配有三百零七口加农炮。”
玛格丽耸耸肩。“请随我来。”她引巴特进了隔壁房间,故意没关门,但母亲没有跟进来。
“你对细节很上心。即便如此,市民能抵住围攻吗?”
巴特却说:“我很愿意欣赏欣赏藏书。”
“粮食够维持三个月。”走之前,内德把这些都打听好了,他知道母亲想听到详尽的消息。他转身面对爱丽丝。“母亲,怎么回事?”
“玛格丽!”
“元旦那天,法国兵攻下了桑加特。”
玛格丽怒气冲冲:“他对书才不感兴趣。”
内德大吃一惊。“怎么会?”
简夫人跟着玛格丽下了楼,并嘱咐说:“带夏陵子爵去书房,请他瞧瞧藏书。”
塞西尔代爱丽丝答道:“法军在附近几个城镇秘密集结,趁加来卫戍部队不备发动了袭击。”
巴特穿着崭新的黄色齐膝短裤在客厅里等着。他正拿着一块火腿逗几条狗,但就是不肯让狗吃到嘴。
“法国军首领是谁?”
玛格丽心中又是一阵不服气。“我的头发好得很。”她撂下这句话,没等母亲开口反驳就迈出了房间。
“吉斯公爵弗朗索瓦。”
“先把头发梳一梳,宝贝。”
内德惊呼:“疤面!他可是个传奇人物。”这位公爵是法兰西最了不起的将领。
“是。”
“眼下加来城一定是被围了。”
“去和巴特聊聊吧。”简夫人吩咐。
“但还没有失守。”
这一点,玛格丽短短的一生中一直想不通。她清楚天主要求自己孝顺父母,可她天生固执叛逆——大人常常这么训斥她——她觉得做个孝顺女儿真是难得紧。不过,每次听到大人引用这条诫命,她总会压抑本性,选择顺从。上主的旨意高于一切,这一点她清楚。于是她开口道歉:“对不起,母亲。”
“这是目前所知,不过上次接到消息还是五天前的事。”
“子女应顺应父母之命,”她母亲回答,“你记得诫命吧:‘应孝敬父母。’这是你对主应尽的义务。”
内德再次面向爱丽丝。“迪克叔叔也没信吗?”
“罗洛还不是听你的意思。”
爱丽丝摇头说:“加来被围,有信也捎不出来。”
“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只有罗洛一个人见到了。”
内德想到几个亲戚:婶婶布兰奇,厨艺比珍妮特·法夫高明多了,不过内德绝不会跟珍妮特说这话;堂兄弟阿尔宾,跟他年纪相仿,教他隐私部位的法语词以及各种非礼勿言之事;还有对他有意的堂姐妹泰蕾兹。他们能活下来吗?
玛格丽根本不想谈巴特。她质问:“内德来了怎么不告诉我?那叫失信于人。”
爱丽丝轻声说:“咱们的一切所有差不多都在加来。”
“那就客客气气的。”
内德眉头一皱。果真如此?他问:“不是还有货物运到塞维利亚吗?”
她开口说:“何必多此一举?他是来提亲的,要是我去和他说话,他准要会错了意。等他发现真相,只有更气。”
塞维利亚是西班牙港市,腓力国王的军械库,再多的金属也填不满这只胃。内德父亲的表侄卡洛斯·克鲁兹住在那儿,爱丽丝的货物他尽数买下,统统用来制造加农炮和弹丸,用以维持西班牙无休无止的战争。哥哥巴尼就在塞维利亚跟着卡洛斯帮忙,操持家族生意的另一支,和内德在加来的任务一样。不过海路又长又险,只有近处加来的仓库满了,才会往塞维利亚发船。
这些年来,这房间见证了母女间的多次争吵,但玛格丽如今长大成人了。她身材娇小,但身高体重都已胜过母亲——简夫人瘦瘦小小,但性格坚毅;从前每次争吵都是以简夫人得胜、玛格丽蒙羞结束,但她觉得今非昔比了。
爱丽丝答道:“没有。眼下和塞维利亚没有货船往来。”
母女俩在玛格丽的卧室说话。房间一角立着一张祷告台,玛格丽每天两次跪在台上,面对墙上的十字苦像,一边拨牙雕念珠串一边祈祷。房间其余的摆设可谓奢华:一张四柱床,床上铺着羽毛褥垫,挂着色彩鲜艳的床帘;一只橡木雕柜子,挂着她数不清的裙子;一张挂毯,织的是森林一景。
“那要是加来失守……”
“我又不是叫你今天就跟夏陵子爵成亲,”简夫人劝道,“只是叫你去跟他说说话。”
“那就几乎一无所有。”
玛格丽又气又恼。整整十二个月了,她苦苦等着内德回来,没有一天不惦着他,想念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和金棕色的眼珠。她刚从下人那里听说他回王桥来了,并且来找自己,可他们竟然瞒着她,让他走了!她气家人故意骗自己,无助地啜泣起来。
内德本以为对这份生意了如指掌,从不曾料想会这么快就毁于一旦。他有种感觉,像一匹可靠的马突然一个趔趄,自己险些从鞍上跌下来,冷不防地叫他明白生活变幻莫测。
“我才不要嫁给巴特·夏陵!”玛格丽·菲茨杰拉德冲母亲嚷嚷。
铃声响起,游戏开始了。塞西尔笑着说:“谢谢你的消息,内德。年纪轻轻的就如此一丝不苟,着实难得。”
“并非如此,”他母亲答道,“根本是两个世界。”
内德受宠若惊。“能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
内德不耐烦地说:“不过是对同一件事看法不同罢了。”
丹·科布利那个美丽动人的金发姐妹露丝打旁边经过,招呼他说:“快来,内德,开始‘猎牝鹿’了。”
“雷金纳德爵士最看重身份和威信。他是市长,在他看来,市议员的职责就是下令,再确保令行禁止。你父亲当市长的时候,总说市议员就该为百姓做事。”
“来了。”他嘴上应着,却没有动。他一时不知所措。本来还迫不及待地想和玛格丽说话,可听了刚才的消息,他哪还有心情玩什么游戏。他对母亲说:“估计咱们也无能无力。”
“那些人究竟哪里不对劲?”
“先等等消息——可能要等上很久。”
“是,想来我是不会。”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气氛抑郁。接着塞西尔开口说:“对了,我正要找个人帮我替伊丽莎白小姐打点,得是一个年轻人,跟公主的随从一并住在哈特菲尔德宫,我要是不得已去伦敦或者别的地方,就暂代我的职务。我知道你是注定了替母亲打理家族生意,不过内德,要是你认得哪个年轻人,有几分像你,聪颖、可靠、细致入微……不妨举荐给我。”
他开口说:“做妻子的应该爱丈夫。你总不会逼着女儿嫁给巴特这种废物吧。”
内德点头答应:“自然。”他疑心塞西尔其实是想招揽自己。
内德清楚,巴尼之前,母亲生过两个女儿。王桥主教座堂北面的墓园里立着两块小小的墓碑,内德再熟悉不过。
塞西尔接着说:“这个人也须得认同伊丽莎白对宗教的宽容态度。”已经有数百名新教徒惨死在玛丽·都铎女王的火刑架上。
“有些事上的确是做父亲的做主。你父亲跟我不用操这个心,我没有女儿……活下来的。”
内德自然认同。之前在伯爵书房争论王位继承问题的时候,塞西尔一定也察觉了。数百万英国百姓也认同:不管是天主教徒还是新教徒,都为残杀而心寒。
“她父亲凭什么有权安排她的婚事?”
“刚才说过,伊丽莎白多次向我提及,倘若她当女王,最大的心愿就是不再让国人因为信仰而丧命,”塞西尔重复一遍,“依我看,这个宏愿值得为之奉献。”
“哎呀,我就担心呢。可怜的内德,我真替你难过。”
爱丽丝有些不忿。“威廉爵士,您说得是,我的两个儿子注定了要打理家族生意。内德,你去吧。”
内德又说:“罗洛说玛格丽许给了巴特·夏陵。”
内德转过身,四下找玛格丽。
母亲四十八岁了。埃德蒙过世后,大家都说她会改嫁,那时候小内德八岁,担心继父残忍无情,怕得要命。她守寡守了十年,内德估计母亲会这样终老。
斯威森伯爵请了一支巡回剧团,这会儿他们正沿着大厅里的一面长壁搭台子。
“有一点儿,”她直言不讳,“不过我该记得年轻人情窦初开时候的心思。”
玛格丽瞧着他们忙活,布雷克诺克夫人和她并肩而立,也瞧得目不转睛。苏珊娜·布雷克诺克夫人三十岁的样子,模样迷人,笑容可亲,她是斯威森伯爵的堂亲,也是王桥的常客,在那儿有住所。玛格丽之前就认得她,并觉得她性格随和,也不那么盛气凌人。
他瞧见母亲脸上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于是说:“没回家先去了那儿,妈你不会不高兴吧?”
戏台子底下垫着酒桶,上面铺木板。玛格丽说:“看着有点晃。”
内德不敢欺瞒母亲。“我还去了菲茨杰拉德家。”
“我也这么想!”苏珊娜附和。
“听说你去主教座堂拜过了,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您知道要演什么戏吗?”
他又望向窗外,目光掠过集市广场,落在主教座堂优雅的墙面,只见尖顶窗和尖拱勾勒出长长的线条。这不变的景色伴着他每一天,只有头上的天空随四季变化。这让他觉得心安,这种感觉模糊但强烈。凡人生老病死,城市盛衰,兵革互兴,但王桥主教座堂屹立不倒,直至审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