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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巴特和露丝都看不见了,玛格丽叫道:“内德!”
有人进客厅来了,却不是玛格丽,而是她哥哥罗洛。罗洛个子比内德高,样貌英俊,一头黑发。内德和罗洛当初是校友,但一向不和;罗洛要长内德四岁。罗洛是全校最聪颖的学生,所以负责管教低年级学生,不过内德不吃他那一套,也从不服从他的权威。更糟糕的是,很快大家就发觉,论聪颖,内德至少不逊于罗洛。两个人拌过嘴也动过手,后来罗洛毕了业,去了牛津王桥学院。
内德停下脚步,迷惑地四下张望。
内德发觉,这两幅图正好代表了玛格丽的父母。挂地图的是她做官的父亲,而挂受难像的则是她虔诚的天主教徒母亲。
她推开烤炉门:“进来!”
玛格丽家里有些不同寻常。受难像对面的墙上挂的是一幅王桥地图。这东西内德可是头一次见,他饶有兴致地研究起来。地图上画得清清楚楚:本镇由南北走向的主街和东西走向的商业街分成四份。主教座堂和昔日的修院盘踞在东南角,恶臭熏人的作坊区位于西南角。凡是教堂都打了标记,一些房舍也一样,包括菲茨杰拉德和威拉德两家。河水由北向南,划分出东郊,之后转过一道弯往西,形状似狗腿。从前河水也标志着南部地界,不过自从架起梅尔辛桥,镇子就扩展到河对岸,如今那里已经形成一片不小的居民区。
他不需要第二声召唤。他爬进烤炉,玛格丽掩上了门。
内德瞧着壁炉上方挂的耶稣受难画像。王桥市民家里的挂像分两类:一是《圣经》典故,二是贵族的正式肖像。内德曾见过法国一些富贵人家里挂着异教神祇画,像是爱神维纳斯、酒神巴克斯,背景是世外奇林,神身上的袍子好像随时要飘落。
里面黑黢黢的,两个人相对侧躺,玛格丽感觉到他的身体贴着自己。他一言不发地吻她。
应门的是老女佣娜奥米,对方把他引到大厅。娜奥米是看着内德长大的,可这次看到他却仿佛心事重重,好像来的是个可疑的陌生人。他说想见玛格丽,娜奥米说得去问一声。
她贪婪地回吻。无论如何,他还爱着自己,这一刻,别的她都不在乎了。她原来担心内德在加来会把自己给忘了,她以为内德会结识些法国姑娘,成熟而有趣,把王桥的小玛吉·菲茨杰拉德比下去了。但是,他的拥抱、亲吻、抚摸让她明白,他的心没有变。玛格丽喜不自胜,双手抱着他的脑袋,张开嘴,体验舌尖的纠缠,身体紧紧地贴着他。
他伸手敲门。
他翻身把她压在身下。这一刻,她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他,为他献出童贞,不曾想被打断了。只听咚的一声,好像是他踢到了什么东西,接着就听见木板砰的一声掉落,她一下子看清了烤炉内壁。
内德踏上门阶,有些犹豫。一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盼望这一刻,但终于盼到了,却觉得满心忐忑。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不再亲热,开始四下张望。原来是烤炉的后壁倒了,显然隔壁还有一个房间。玛格丽惊恐地想到,也许有人看见了她和内德的一举一动。她坐起身,朝洞口望去。
他沿着主街一直走到十字路口。玛格丽现在的家占据着路口一角,和会馆隔街相望。这是间木架结构的大宅,论地价也是全镇最高的,只是不如新居美轮美奂。
没有人。她瞧见一面墙,墙上的射口透出一线余晖。原来只是旧烤炉后面的一块狭窄地方,起新居的时候给封住了。过去也没有路了:只能从烤炉这一面过去。地上散落着一块木板,自然是用来堵洞的,刚才内德兴奋之下不小心踢掉了。玛格丽听到人语声,不过是从外面院子传来的。呼吸顺畅了:没人瞧见他们。
主教座堂广场北面、正对着主教府,坐落着贝尔客栈,再往北,立着一间新起的房舍。这块地归修院所有,内德因此猜测盖房子的是玛格丽的父亲。看得出来,这会是座富丽堂皇的建筑,看那一扇扇凸窗、一座座烟囱就知道了。这将是王桥最宏伟壮观的宅子。
她从洞口爬到那处小间,内德也跟着爬了进去。两个人好奇地四下张望,内德说:“咱们可以在这儿待一辈子呢。”
不过,他并没有心思久留。接着要去玛格丽家走一趟。
这句话把玛格丽拉回现实,她这才惊觉,刚才险些犯下不可宽恕的大罪。情欲让她差一点忘了是非对错。她暗暗庆幸有惊无险。
内德在祭坛前跪了一分钟。能平安归来,是该心怀感恩的。从法兰西到英格兰路程虽短,但总有船只遭遇不幸,总有人丧命。
她把内德引到这儿来是为了找他商量,不是为了吻他。她开口说:“内德,他们叫我嫁给巴特。咱们该怎么办?”
内德仰望肋状拱券,觉得仿佛一群人向天国伸出手臂。每次一进教堂,他就会想起当初修建教堂的男男女女。其中许多名字都载于《提摩太书》,这本书记载了修院历史,上学时念过的:建筑匠师汤姆及其继子杰克、菲利普院长、梅尔辛·菲茨杰拉德(他除了架桥还修建了中央钟楼)、无数的采石工、和泥浆的妇人、木匠、釉工,这些平凡人完成了这件壮举,超越了自身的卑微贫寒,创造出一件永恒的美好。
内德答道:“我也不晓得。”
教堂不仅是敬神之所,素来也是生意场。默多修士摆了一托盘小瓶子,信誓旦旦地说装的是巴勒斯坦圣土。一个内德不认识的男子在兜售暖手用的热石头,只要一便士。还有乐姑娘,她裹着红裙瑟瑟发抖,还在做旧营生。
罗洛瞧出斯威森已经醉得不轻了。只见公爵瘫坐在戏台对面的大椅子里,右手还握着酒杯。一个年轻女仆替他续杯,他趁机伸出那只残缺的左手捏她胸脯。女仆吓得失声尖叫,连忙退开,酒洒得到处都是。斯威森哈哈大笑。
所幸的是,教堂维护得很好,一如既往地高大坚固;它是这座生气勃勃的城市的象征。内德从西门进到中殿。他要感谢主保佑自己平安归来,这样刚才对马尔科姆就不算扯谎了。
一个伶人上了台子,开始念开场诗,大意是说为了讲述悔罪的故事,须得呈现罪孽,因此提前赔个不是,请大家莫要见怪。
教堂南侧连着修院。国王亨利八世解散修道院之后,王桥修院渐渐衰败,景象凄凉:屋顶残破,墙垣倾颓,窗间野草丛生。这些房舍现今归现任市长所有,也就是玛格丽的父亲雷金纳德·菲茨杰拉德爵士,但他放任不管。
罗洛瞧见妹妹玛格丽跟内德·威拉德一起偷偷溜进来,不悦地皱起眉头。罗洛这才察觉,原来这两个人是趁“猎牝鹿”幽会去了,无疑做了不少好事。
马尔科姆一瘸一拐地走在前头,内德则踱着方步,边走边观察从小就熟悉的这些建筑。微微还有些落雪,房顶一片洁白,但路上车水马龙,脚下的积雪都踩成了稀泥。他经过声名狼藉的白马酒馆,每到周六晚上,这里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他沿着主街的上坡路来到教堂广场,经过主教府,在文法学校前勾起旧思,驻足片刻。透过窄窄的尖顶窗,可以看见一排排书架映着灯火。他在这里学会了识字算术,懂得判断是动手还是逃跑,还学会了被白桦树条打屁股的时候忍着不哭。
罗洛真摸不透这个妹妹。玛格丽笃信教义,可又总是不服管教。这怎么说得通呢?对罗洛而言,宗教的本真就是要服从权威。新教徒也就是这里不对:他们自以为有资格自作主张。但玛格丽可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啊。
“好。”
一个叫作“不忠”的角色露脸了,其特征是鼓鼓囊囊的裤裆布。他挤眉弄眼,说话时用手遮着嘴,眼珠滴溜溜地转,怕被其他角色听见。
内德还不想立刻回家,他另有打算。他对马尔科姆说:“麻烦替我把箱子先抬回去。”他灵机一动,想了个托词,“就说我去教堂,感谢主保佑我平安归来。然后就回家。”
台下哄堂大笑,谁都认得这种人,这个形象不过是夸张些罢了。
“太太身体好着呢,感谢主。你哥哥也好,上次收到信说的——他不是写信的行家,而且西班牙来的信得走一两个月。小内德,行李给我吧。”
罗洛叫之前和威廉·塞西尔的一番谈话害得紧张不安,不过这会儿他又觉得是过虑了。伊丽莎白公主十有八九是个新教徒,但担心她也为时过早。毕竟,玛丽·都铎女王不过才四十一岁,并且身体康健——除了两次子虚乌有的怀孕;她掌权数十年也不在话下。
“那可是哥哥最宠的马呀。”内德忍不住想笑:马尔科姆还是老样子,牲畜的消息排在人前头。“我母亲都好吧?”
玛利亚·玛达肋纳出场了,显然这位圣徒还没有悔罪。只见她裹着一袭红裙,脚步轻快,不停摆弄项链,向“不忠”抛媚眼,她嘴唇上该是涂了什么红染料。罗洛很是诧异,因为刚才他没瞧见剧团里有女人。此外,还有一个原因:他虽然没看过演戏,不过很肯定女人是不许登台的。戏班子好像总共有四个男人和一个约莫十三岁的男孩。罗洛大惑不解,对着玛利亚·玛达肋纳直皱眉;接着他恍然大悟,这个角色身高体型正对得上那个小男孩。
马尔科姆跟珍妮特是一家子,他是威拉德家的马夫。只见他一跛一跛地从坞边走过来:多年前,他少不更事的时候被马踢伤了。他亲热地跟内德握了握手,说道:“老橡子没了。”
其余观众也纷纷想明白了,开始交头接耳,有的赞叹,有的诧异。罗洛也听见清晰的抗议声,他四下张望,发现是角落里的菲尔伯特·科布利一家。天主教徒对戏剧采取放任态度,认为只要宣扬宗教寓意就不必深究,但有些忠坚新教徒却看不惯。一个小男孩装扮成女人,这种事最叫他们愤愤不平,何况这个女子又百般卖弄风骚。一家人都铁青着脸,但罗洛瞧出有一个人例外,就是菲尔伯特那个年轻机灵的书记员多纳尔·格洛斯特,他和其余观众一样纵情大笑。罗洛和镇里的年轻人都清楚,多纳尔迷上了东家的漂亮女儿露丝。罗洛猜想,多纳尔信新教完全是为了赢得露丝的芳心。
珍妮特提高嗓门喊:“马尔科姆,马尔科姆,快瞧是谁!”
戏台上,“不忠”把玛利亚搂在怀里,给了她一个淫邪的长吻。观众笑得前俯后仰,起哄声、倒彩声此起彼伏,其中以年轻男子最为起劲。他们这会儿也看出玛利亚是小男孩扮的。
“我倒无所谓。”
菲尔伯特·科布利可不觉得好笑。他生得虎背熊腰、又矮又壮,头发稀疏、胡子蓬乱。这会儿他气得满脸通红,挥拳叫嚷,但是听不清喊什么。起初谁也没理会,等两个伶人吻毕、笑声渐消,大家这才扭头看是谁在大喊大叫。
“做学问的哪好干这个?”
罗洛瞧见斯威森伯爵猛然发觉骚动,一脸愠怒。罗洛暗想,麻烦这就来了。
“吃得饱,不过迪克叔叔让我帮他铲石头。”
菲尔伯特住了口,对家人说了什么,随即朝门口走去,一家人跟在他后面。多纳尔也跟上了,但罗洛瞧出他一脸不情愿。
“我刚买了鱼回来,给你母亲做晚饭。”珍妮特身材瘦削,简直像拿木条捆成的,但她喜欢把别人喂得饱饱的。“也有你的份儿,”她慈爱地打量内德,“模样变了。脸好像瘦了,肩膀倒是宽了。布兰奇婶婶家吃得饱吧?”
斯威森站起身,朝他们走去。“你们给我好好待着!”他大吼,“我可没准谁离席。”
说话的妇人是珍妮特·法夫,替母亲管家的。内德见到她由衷地高兴,不由得露出灿烂的笑脸。
台上的演员不再演戏,开始瞧台下的热闹。罗洛觉得这种角色对调怪讽刺的。
他朝水边那间宽敞的石头仓库走去,那就是家族生意的枢纽。没走几步,就听见一个熟悉的苏格兰口音喊:“哟,这不是咱们内德吗。回来了,欢迎!”
菲尔伯特停下脚步,转身对斯威森喊:“我们绝不留在这座索多玛的宫殿!”说完又转身继续朝门口走。
他把挎包甩在肩头,船老大递过一只小木箱,这是他仅有的行李,里面装了几件衣服、一对手枪、几本书。他提起箱子,辞别船长,迈上码头。
斯威森大骂:“你个自视清高的新教徒!”然后冲菲尔伯特跑去。
码头熙熙攘攘,驳船缓缓靠进泊位。一年之间,城市似乎还是老样子。内德暗想,王桥这种地方变也是不疾不徐的:教堂、桥梁、医院都是要久经风雨的。
斯威森的儿子巴特连忙拦在父亲面前,举起一只手,想要息事宁人。他高声劝阻:“父亲,让他们走吧,犯不上动怒。”
麻风病人岛映入眼帘。其实几百年都没有出过麻风病人了,但这个名字保留至今。近端立着凯瑞丝医院,创立医院的这位凯瑞丝修女在黑死病肆虐时拯救了全市。驳船驶近了,内德瞧见医院后面梅尔辛桥优雅的双拱;这座南北走向的桥连接了小岛和陆地。当地流传着凯瑞丝和梅尔辛的爱情故事,冬天一家人围着壁炉,一代代口耳相传。
斯威森猛地推开儿子,扑到菲尔伯特身上。“我杀了你,凭十字架起誓!”他掐住菲尔伯特的喉咙,想要把他扼死。菲尔伯特跪倒在地,斯威森跟着弯下腰,左手虽然残疾,力道却越来越重。
雪又小了,他看出驳船正驶过王桥西郊。两岸矗立着一间间工业作坊,都是耗水的行业:染色、布料漂洗、造纸、屠宰。都是些臭气熏天的行当,因此西郊租金低廉。
一片哗然。几个人拽着斯威森的袖子,想把他拉开;可他终究是堂堂伯爵,就算铁了心要杀人,他们也还是怕下手重了伤到他,不敢用全力。罗洛冷眼旁观,他才不管菲尔伯特是死是活。
而她呢?一年时间,对于十四岁的少女是很漫长的——对,现在十五岁啦。说不定断了音信之后,她的热情渐渐转淡。说不定她在菲利普院长的坟冢后又亲了别人。万一她如今对自己毫无爱意,内德一定难过失望。可就算她爱恋依旧,真实的内德可又符合她金色的回忆吗?
内德·威拉德头一个当机立断。他用右手臂勾住斯威森的脖子,手肘内侧抵着他的下巴,向后上方用力一拖。斯威森只好向后退,放开了菲尔伯特。
可如今,他添了另一桩心事。拒绝泰蕾兹之后,他一度以为,分别的这段日子,自己对玛格丽此情不渝;可现在,他又担心起这次见到她后会如何。活生生的玛格丽是不是和记忆中一样迷人?重逢之后,他的爱会不会荡然无存?
罗洛想起来,内德一向是这副德行。上学的时候就是个没皮没脸的家伙,个头小,打架却爱拼命,不怕跟年长的学生对着干,罗洛不得不奉命用一捆白桦枝给他一两次教训。后来,内德长大了,变得手长脚长,虽然个子还是比常人矮,不过高大的学生也学乖了,知道他的拳头惹不起。
虽然少了音信,但内德的感情丝毫不减。他听别人讲起年轻人三心二意,因此常常自省,等着自己热情消减,却发现没有。在加来住了几星期,堂亲泰蕾兹对他表露爱慕之情,还说愿意证明自己一片真心,凭他喜欢。但内德不为所动。事后想来,内德自己也有几分诧异,放在从前,要是有个脸蛋漂亮、胸脯丰满的姑娘让他吻,他哪肯错过机会呢?
内德马上放开斯威森,机灵地退到人群里。斯威森气得大吼大叫,回头看是谁敢以下犯上,却哪里分辨得出来。罗洛猜想他最终总会知道的,不过到时候也醒酒了。
最开始那几周,两个人以信传情。他们认为时机还不成熟,因此把恋情瞒着双方父母,所以不好公开写信。内德跟兄长巴尼吐露秘密,于是巴尼就成了他们的中间人。可惜后来巴尼也离开王桥,去了塞维利亚。玛格丽也有个哥哥,叫作罗洛,不过她可信不过这个哥哥,不像内德对巴尼那样。通信就这样断了。
菲尔伯特站起身,揉揉脖子,跌跌撞撞地迈向大门。斯威森没留意。
第二天,玛格丽再次吻了他。他动身去法国的前一晚,两个人互诉衷肠。
巴特抓住父亲的手臂,劝道:“再满上一杯酒,看戏吧。一会儿‘私欲’要上场了。”
但他最想念的还是玛格丽。内德为她倾心,可惜时机糟糕透顶:几周后,他就要离开王桥,前往法国北岸的英属加来港,待上一年。内德和雷金纳德·菲茨杰拉德爵士家的这位小姐自幼相识,他向来很喜欢这个聪明狡黠的姑娘。长大后,她那股调皮劲儿又添了一种诱惑,上教堂的时候,内德发觉目光不由自主地追着她,同时嘴巴发干、呼吸短促。除了盯着她看以外,他一时不知要不要有进一步举动,她毕竟比自己小上三岁。她可没有这么些顾虑。两人躲在王桥墓园菲利普院长高大的坟冢后亲吻。四百年前,就是这位教士主持修建了主教座堂。那个吻缠绵热烈,绝非儿戏,可吻过之后,她却哈哈笑着跑开了。
菲尔伯特等人走到了门口。
接连一阵子,映入眼帘的只有树木,但这会儿他忙着想心事。离家一年,终于要和母亲团聚了。他可真想母亲啊,但他不会告诉母亲,因为十八岁的男子汉须得自立自足。
斯威森气呼呼地瞪着儿子,瞪了好一会儿,好像忘了该生谁的气。
他大失所望:眼前只有漫天大雪。他心痒难搔,要瞧一眼王桥城的样貌,于是就盯着落雪,心里抱着希望。瞧了一阵子,他总算如愿了。雪小了,天上出乎意料地露出一抹晴空。他的视线越过近旁的树冠,瞧见了主教座堂的钟楼——高四百零五英尺,凡是王桥文法学校的学生都熟记于心。尖塔上的石雕天使俯视着整个王桥市,此时天使翅膀边缘积了雪,原本鸽子灰色的羽毛尖儿一片洁白。他正瞧着,一束阳光打在雕像上,落雪折射出亮光,如同赐福;这一刻转瞬即逝,雪又密起来,天使看不见了。
科布利一家出了大厅,宽大的橡木门砰地合上了。
他搭乘的驳船载满了安特卫普布料和波尔多葡萄酒,从库姆港缓慢地逆流而上。他坐在船舱里,觉得终于快到王桥了,于是紧了紧裹在肩头的法式斗篷,兜起风帽遮住耳朵,迈到露天甲板上,向前张望。
斯威森大喊:“接着演!”
内德·威拉德顶着暴风雪返回家乡王桥。
一班演员又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