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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尔维拿出被单里的书递给吕克,买主十有八九是他。她说:“我记得您还没有法语的《圣经》呢。请过目。”她很早就学到,客人要是亲手翻看过,就更愿意买下。
拖了这么久,的确说不过去。西尔维的父亲异常暴躁,她母亲虽然一向青睐皮尔埃,对他也爱搭不理的。至于西尔维,对他是死心塌地,但也不甚满意。夫妻俩怀疑皮埃尔对女儿是虚情假意——诚然,他们猜对了。
吕克一边翻看,一边啧啧称赞。他对太太说:“咱们该有一本法语《圣经》。”
真不知道还能拖延多久。皮埃尔烦躁不安。他把西尔维送到书店门口,穿过圣母桥往北,向右岸走去。过了河就没有风了,他很快出了一身汗。
西尔维对让娜露出笑脸。“上帝自然会欣许。”
西尔维幸福地笑了。“我爱你。”她又停下来吻他。
让娜说:“这可是违法的。”
“当然了,咱们把日子定下来,我发誓!”
吕克答道:“信仰新教也违法。书可以藏起来。”他望着西尔维问:“多少钱?”
他答应了:西尔维一时拿不准该不该相信,该不该欢欣雀跃。“你是认真的?”
“父亲从前卖六里弗赫。”
“那好。”
让娜啧啧一声,好像嫌太贵。
“咱们得把日子定下来。不管她怎么说,我都不想再拖了。”
西尔维又说:“不过因为现在的情况,五里弗赫就给您。”她屏住呼吸。
“怎么?”
吕克有些犹疑。“要是四里弗赫嘛……”
这时她又想起一开始的话题,脸色一沉。“等你接到母亲的回信……”
“成交。书是您的了,愿上帝赐福于您。”
她咯咯笑了。这不是实话,不过白领子的黑裙的确配她:她一头乌发,皮肤白皙,穿新教徒认可的颜色恰到好处。
吕克摸出钱袋子,数了八枚泰斯通银币,一枚等于十个苏、半里弗赫。
“你会是全巴黎最美的姑娘。全法国。”
“多谢,”西尔维说,“还有被单的十便士。”她现在不缺这几个铜板,但想起双手挨过的苦痛,又觉得是自己辛苦赚得的。
西尔维挽住他的手臂,示意他停下脚步,吻了吻他。“你真好。”
吕克笑了笑,又挑了一枚小“迪散”<a id="noteBack_4" href="#note_4">[4]</a>硬币,正好十便士。
“他要是不肯,交给我好了。”
吕克又翻开书。“等我那个合伙人拉迪盖看见,一定眼红。”
“是啊,圣马丁街的迪伯夫。父亲就在他家做衣服,不过都是母亲逼着他去的。他其实每年都做得起新衣裳,但他说这些东西‘华而不实’,不愿意破费。我看他这次得出钱替我置办礼服,要不高兴了。”
西尔维急忙说:“仅此一本。”物以稀为贵,所以新教书籍才卖得上价。父亲教她不可让人知道存货富裕。“要是我哪天找到,就带去给拉迪盖。”
“八成有个裁缝专门替新教徒置办深色衣服吧。”
“有劳了。”
“是啊。”皮埃尔诚心诚意,每周礼拜都不错过。他很快认识了每一个教友,对巴黎其他地方的信徒也十分热情,甚至曾去其他区会礼拜。五月巴黎召开全国宗教会议,这是法国新教徒第一次鼓起勇气组织开会——他迫切地想参加,然而会议极为秘密,只有德高望重的教友才在受邀之列。他没能实现心愿,不过已为教会所接纳,这叫西尔维由衷地喜悦。
“请别说我给了您便宜价!”
他微微一笑:“我应该像个新教徒,穿肃穆的灰色,是不是?”
吕克心照不宣地一笑。“至少等他付了钱之后。”
“你要不要裁一件新衣裳?”西尔维知道他最看中衣着打扮。
西尔维谢过吕克就告辞了。
“看来是没办法喽。”皮埃尔语气淡然,表情却十分阴郁。
她有种解脱后的虚脱感,甚至没力气庆祝。她进了临近的酒馆,要了一大杯啤酒,大口大口地喝光了。肚子没那么饿了。走出酒馆的时候,她觉得轻飘飘的。
看出他这个弱点,西尔维更加怜惜他,可不知为什么,也隐隐感到不安。
快到家了,她买了火腿、奶酪、黄油、面包还有苹果,又买了一小坛酒。之后又去买了一麻袋柴火,花十便士雇了个小厮,替她扛回家。
“因为地方是侯爵的……”很不幸,皮埃尔一开始就开罪了侯爵夫人路易丝,之后一直没能同她修好。他越是献殷勤,她反倒越冷淡。西尔维本以为皮埃尔会一笑置之,但他好似一直耿耿于怀。他为此怀恨在心,西尔维发觉,虽然未婚夫表面沉着自信,内心却对轻辱至为敏感。
她进了家门,母亲诧异地望着她手里的东西。
“估计还得请侯爵夫人。”皮埃尔一脸厌恶。
“好呀,妈妈,”西尔维说,“咱们的苦日子到头了。”
“之后在咱们的教堂办真正的婚礼。”她指的是林子里那座废弃的狩猎小屋。法国一些城镇里新教徒已经可以公开礼拜,但巴黎还不行。
1559年圣诞节后第三天,郁闷至极的皮埃尔第二次娶了亲。
“就在堂区教堂吧。”
他本来打定主意,婚礼走个过场了事,他才懒得假装庆祝。他既没有邀请客人,也没安排早上的喜宴。他不想让人瞧不起,所以穿了那件新做的深灰色外套。颜色沉郁,恰好配他的心情。他踏进堂区教堂,刚好听见敲钟,时间一分不差。
西尔维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但决定不再追问。她换了一个话题:“在哪儿办好呢?”皮埃尔抬眼望着圣母院的塔楼,西尔维笑着说:“那儿可不行,贵族才能去的。”
他瞧见韦罗妮克·得吉斯,吓得魂飞魄散。
“先不要担心吧,到时候再说。”
只见她坐在小教堂后排,周围还有六七个吉斯府上的女仆,想必是奥黛特的姐妹。
“要是不能呢?”
在皮埃尔看来,韦罗妮克目睹自己这一场奇耻大辱,是糟糕至极。韦罗妮克才是他的意中人。他同她攀谈、向她献殷勤,竭力表现出同她门当户对。可惜这都是他痴心妄想,夏尔枢机毫不留情地点醒了他。韦罗妮克亲眼见证皮埃尔同自己的女仆成亲,这简直比死还可怕。他想打退堂鼓。
“她身体如何,能不能来巴黎参加婚礼。”
接着他又想起自己得到的报酬。熬过去之后,他就要在登记簿上签上新名字:皮埃尔·奥芒德·德吉斯。那才是他梦寐以求的荣耀。他从此跻身大名鼎鼎的吉斯家族,成为光明正大的一员,谁也没法夺走。他虽然娶了一个丑八怪女仆,还要替别人养孩子,但他从此就是吉斯人了。
“问的是什么事?”
他一咬牙,发誓忍辱负重。
“我还在等她回信。”
仪式匆匆结束,司铎收的是最低的费用。
“你没跟我说啊。”
其间韦罗妮克和那几个丫头不住地嘻嘻哈哈。皮埃尔搞不懂哪里好笑,忍不住觉得她们是在嘲笑自己。奥黛特老是扭头对她们傻笑,那一口坏牙仿佛破败墓地里的墓碑,紧紧排成一排,东倒西歪。
“我给母亲写信了。”
礼成之后,奥黛特挽着玉树临风、野心勃勃的新郎走出教堂,一脸自豪,似乎忘了这桩婚事并非他自愿。莫非她在自欺欺人,以为博得了他的爱慕?
“说好了就一年。再过几天入夏,你的课业就结束了。成亲的事我家里都同意了,经济也不愁,成亲后可以先住在书店楼上,等有了孩子再计较。可你一直提也不提。”
白日做梦。
只听他答道:“我得先完成学业,穆瓦诺神父说我要是成了家,就不能再留在大学。我跟你解释过的,你也答应等我。”
两个人一路走回家。房子是夏尔枢机替他们置办的,陈设简单,位于大堂区,临近圣埃蒂安酒馆。大堂区是巴黎人每天光顾的集市:肉、酒、有钱人穿旧不要的衣服。韦罗妮克和那几个侍女不请自来。一个丫头带了一瓶酒,她们硬是要进门,说要为新郎新娘举杯。
只有皮埃尔的犹豫叫她困惑、叫她不安。
她们好不容易才走,不停打趣说新人等不及要入洞房了。
西尔维的生活中样样如意。父亲的书店生意兴隆,还打算在河对岸的大学区再开一间铺子。贩售法语《圣经》等违禁书籍的秘密生意也越来越好,西尔维差不多每天都要到城墙街的秘密仓库取一两本书,卖给新教徒家庭。新教区会在巴黎等地不断滋长,像春天的蓝铃花。帕洛一家不仅播散了真福音,而且获利颇丰。
皮埃尔和奥黛特来到二楼。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
西尔维马上后悔了。她对皮埃尔死心塌地,不忍看到任何事惹得他不悦。而此刻他的样子是那么醉人,一头浓密的金发在河面吹来的微风中轻轻飘动。可她不得不硬起心肠追问:“订婚一年多了,也太久了。”
这一刻之前,皮埃尔并没有想过是否会和妻子过正常的夫妻生活。
他很快恢复了镇定,快到西尔维怀疑自己眼花了。“我当然想娶你啦,宝贝儿,”他一脸委屈,“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奥黛特往床上一躺。“哎,好啦,现在咱们是夫妻啦,”她撩起礼服,赤身裸体,“来吧,别浪费嘛。”
西尔维满意地瞧见皮埃尔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这可不寻常。他很少失态,一向喜怒不形于色。
皮埃尔恶心到不行。她的一言一行如此伧俗,叫他厌恶到了家。他打心底里憎恶。
六月里一个阳光明媚的礼拜五,西尔维·帕洛和皮埃尔·奥芒德漫步在城岛南面,一边是巍峨耸立的圣母院,一边是波光粼粼的河面。西尔维问:“你到底想不想娶我?”
这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绝不会同她有任何关系,不管是今天还是这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