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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德·威拉德站在皇家方舟号甲板上,代替沃尔辛厄姆随旗舰迎敌。方舟号是艘四桅盖伦船,船身长逾一百英尺,本是探险家沃尔特·罗利爵士所造,之后由伊丽莎白女王买下;以女王锱铢必较的性格,罗利没有拿到钱,只从所谓的欠债里扣掉了五千镑。这艘船配有三十二尊加农炮,分别装在两层炮甲板和艏楼,火力威猛。内德没有分得自己的船舱,得和另外四个人挤一张铺。这已经算享受了:水手一律睡在甲板上,另外还有三百船员、百余士兵,挤在这条最宽处也只有三十七英尺的船上。
猛然间,火光大作。八条火船接连腾起火焰。借着彤红的火光,内德看见水手们纷纷跳上逃生艇。八颗火球似乎汇成一团,宛如地狱;燃烧弹借着风势,无情地向敌舰漂去。
这下轮到英国人大吃一惊了。西班牙舰队向东航行,和霍华德率领的主力舰队拉开距离,继而摆出防御队形,论严密细致,英国海军望尘莫及。仿佛冥冥中有手在指引,无敌舰队在海面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覆盖数英里,宛如一轮新月,月牙尖儿凶狠地对准英军。
罗洛一颗心怦怦直跳,喘不过气来。眼看火船逼近,木头和焦油烟味儿扑鼻而来,甚至能感觉到一股热浪。
梅迪纳·西多尼亚鸣炮升旗,号令无敌舰队迎战。
梅迪纳·西多尼亚已派出几条小船组成屏护舰队,其中两条轻快帆船分别驶向两侧的火船,船员拼死抛出抓钩,钩住后立刻将火船拖开。罗洛只怕性命不保,不由自主地颤抖,但也不由得佩服西班牙水手的过人胆色和高超技术。火船被带向远海,将徒然地烧成灰烬。
炮声已然打响。
还剩下六条火船。两条轻快船故伎重施,驶向火船两侧。罗洛寻思,照这个法子,这六条船可能被两两带离,无法发挥作用。梅迪纳·西多尼亚的办法奏效了。罗洛情绪高涨。
他往北一看,只见英国舰队最末一条船沿着海岸行驶,水面狭窄,船只不断迎风转向,忽而向南,忽而向北,十分吃力。罗洛吃惊地看到打头的舰船行驶到最南端拐点,突然向无敌舰队北翼开火,射光了炮弹之后迅速迎风向北。所幸炮弹都射偏了,白白浪费了弹药。西班牙人越发诧异,先是折服于敌方的航海技术,继而佩服起这位英国舰长的勇敢无畏。
这时轰然一声炮响,他悚然心惊。
西班牙水手无不诧异,谁也没料到英国人改良出的这种低窄帆船如此灵活。罗洛心中沮丧。真是出师不利!
此时火船上不可能有人生还,但火炮却魔法般地发射了。难道是撒旦在飞舞的火舌之中装填炮弹,和那群异教徒狼狈为奸?罗洛随即猜出,弹药提前装好了,火药遇热燃烧,引爆了火炮。
前方的五条船必然是诱饵;主力战舰悄无声息地迎风转向,从后面包抄无敌舰队;此时此刻,英军占据有利位置,蓄势待发。
这景象惨不忍睹。只见橙黄色的火光之中,轻快船上一个个黢黑的轮廓猝然扭曲,宛若地狱中群魔乱舞。他们身中数弹,看来炮筒里塞了弹丸或是石块。受伤的船员似乎在哭喊,但烈火咆哮、炮声隆隆中,别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夏天天亮得早,经确认,前方有五艘英国船。天色大亮,罗洛回头张望,不禁大吃一惊:英国海军竟然在无敌舰队背后。怎么如此神出鬼没?
船员或死或伤,有的倒在甲板上,有的跌入大海;将火船拖离的计划宣告失败。火船顺着浪潮,气势汹汹地驶来。
凌晨两点,月亮升起来了。罗洛立在甲板上眺望远方,想观察英国海军,可惜只看到朦胧的轮廓,是雾气也说不定。他祈祷主保佑无敌战舰和自己活过明天这一仗,活到当上王桥主教那一天。
此时此刻,无敌舰队除了出航躲避,别无选择。
这天晚上,圣马丁号上几乎无人成眠。士兵们磨快武器,反复检查手枪和火药筒,把盔甲擦得锃亮。炮手在库房里堆满弹丸,绑紧了固定火炮的绳索,提了海水灌满木桶,预备灭火。两侧船舷的绊脚物一律挪走,方便木匠迅速抢修受损船体。
圣马丁号上,梅迪纳·西多尼亚打响信号枪,命令各船起锚开船。这其实是多此一举。罗洛借着橙黄的火光,看见每条船上的船员都涌向桅杆,匆忙升帆起航,情急之中,不少人顾不得起锚,直接提起短斧,砍断手臂粗细的锚索,把锚留在了海床中。
梅迪纳·西多尼亚命令无敌舰队下锚,保证己方舰队守住上风面。明天一战在所难免,不能让敌方占据优势。
圣马丁号慢得急死人。舰船都是顶风下锚,以求稳固,圣马丁号也不例外,因此需要先利用小帆掉头,操作起来十分吃力。罗洛认定了圣马丁号来不及驶开就要着火,打算跳船逃生,尽力游向岸边。
天色近晚,西班牙水手发现浅滩以及黑黢黢的狰狞礁石,知道埃迪斯通暗礁到了,于是掉转航向。这片水域位于普利茅斯正南,是出了名地危险。没过多久,罗洛看见东面远远地有几面帆反射着余晖,心中一紧,这是英国舰队首次露面。
梅迪纳·西多尼亚指挥若定,他派出一条轻快船向各船传达命令:向北撤离,等待重新集结。罗洛担心各船未必会乖乖听命。熊熊燃烧的火船已经把大部分水手吓得魂飞魄散,除了逃命,也无暇他顾。
无敌舰队偶尔贴近岸边,罗洛看见山崖上挤满了人,一个个目瞪口呆,动也不动,好像惊得呆了:有史以来,谁也没有目睹过这般庞大的舰队。
舰队掉头完毕,风帆总算张满,眼下的难题是避免相互碰撞。通行无阻之后,大部分舰船借着风浪全速驶离,也顾不得方向。
英格兰瞭望台等待的一刻终于来临,只见远山上相继燃起烽火,火焰的警钟迅速传遍海岸,船速远不能及。罗洛担心英国海军收到警报后会驶出普利茅斯港,向东航行,以免在港口中无处可躲。梅迪纳·西多尼亚太过谨慎,这一耽搁就坐失良机。
这时一条火船朝圣马丁号漂来,间不容发,火星儿点燃了前桅帆。
罗洛望着康沃尔怪石嶙峋的海滩,狂喜中夹着愧疚。这是他的故土,而他则是入侵大军的一员。他清楚这是主的旨意,但隐隐觉得此举未必会光耀门楣。他不在乎谁战死,这种事他从来不放在心上——生死有命,这是世道常情。他怕的是万一战败,他将被斥为千古罪人,这种想法挥之不去,让他深深不安。
罗洛低头望着黢黑的海水,犹豫着不敢跳。
星期六,罗洛几乎一整天都站在圣马丁号左舷,凭栏远眺。圣马丁号顺风顺水,沿着英吉利海峡驶向普利茅斯。无敌舰队浩浩荡荡,由战舰领航断后,保护中间的补给船。
好在船上早有准备,甲板上备了一桶桶海水,还有一摞摞空桶。一个水手抓起一只木桶,泼向烧着的风帆。罗洛见状也抓过一只桶,依样照做。其余船员纷纷赶过来,不一会儿火就扑灭了。
霍华德勋爵说:“那就来吧。”
盖伦船终于鼓满风,逃离了危险。
德雷克这种举重若轻的态度让巴尼备受鼓舞。除此之外,他们一无所有。
船驶出一英里,不再前进。罗洛望向船尾,看见远处的英国舰队按兵不动。他们处在上风向,不必担心着火,可以冷眼旁观。无敌舰队依然乱作一团,人人心有余悸。虽然舰船均未着火,但险情历历在目,大家只想着逃命,容不下别的念头。
德雷克咧嘴笑了,他爱听这种话。“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