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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杯子里滴了一些蜂蜜:“喝下这个,不要吃午饭了——只要扔掉就是了。”
格利高里说:“伯爵的人不准从采石场向外运石料,还杀了一个可怜的车夫。”
凯瑞丝端起杯子,迟疑了一下,然后一口喝干。“谢谢你。”那药有一股要命的苦味,只被蜂蜜的甜味部分地遮住了。
争论在刹那间却摆向了另一边。戈德温心想,变得好快啊;这跟修士们的例行会议的争论可不一样,那可能会延续几小时的。
“到明天早晨就全过去了——无论什么结果。”
罗兰的答复是现成的:“先前的伯爵宽免了这笔税,作为对大教堂的赞助。那是一种虔诚的行为,但虔诚不会强迫我给一座桥捐助。可是教士们却拒不纳税。”
凯瑞丝付了钱,就离去了。她走回家的路上,感到一种既得意又哀伤的莫名其妙的混杂心情。经过这几个星期的忧虑,终于痛下决心,她的情绪不再低迷了;但她也感到一丝失落,好像她在跟什么人道别——或许是梅尔辛吧。她不知道他俩的分手是不是一时的。她能够平静地思考未来了,因为她还在跟他赌气,但是她深知她会思念他。他最终会另找一个爱人的——或许是贝茜·贝尔吧——但凯瑞丝确知她自己是不会那么做的。她绝对不会像爱恋梅尔辛那样再去爱别人了。
格利高里说:“如此说来,伯爵为什么此前从未征过这样的税呢?”
她回到家之后,屋里烤猪肉的香味让她恶心,就又出门去了。她不想在主街上和别的妇女闲扯,或者在公会大厅同男人谈生意,所以就溜达进了修道院,她厚实的羊毛斗篷裹着她可以保暖,就坐在墓园中的一块石碑上,望着大教堂的北墙,对石雕造型的完美和飞架扶壁的优雅,惊异不已。
罗兰态度高傲,像是与律师们争论有失体统,但这容易造成误解:以为他牢牢把握着论点。“证书并没有说,修道院可以逃脱。”
没过多久她就发病了。
戈德温知道,这并非完全属实。对于证书,在菲力普副院长时期就有过争议。不过,威尔伯特爵士不知内情,罗兰伯爵也不了解。
她冲着一座坟墓呕吐,但她胃中空空,除去酸水什么也没有。她的头开始疼起来。她想躺下,但由于厨房里的气味又不想回家。她决定去修道院的医院。修女们会让她躺上一会儿的。她离开了墓园,穿过大教堂前的绿地,走进了医院。她突然间渴得要命。
格利高里做了个摊开双手,手心向上的姿势,仿佛法官讲的是昭然若揭的明理。“确实,阁下,这正是历任的王桥修道院副院长们和夏陵伯爵们三百年来的共识。”
她受到矮胖的老朱莉的笑脸迎接。“噢,朱莉安娜姐妹,”凯瑞丝感激地说,“请你给我倒一杯水好吗?”修道院有用管子从上游接来的水,清冽而安全,可以饮用。
戈德温开心了。法官似乎马上就看到了修道院一方的申辩。
“你病了吗,孩子?”老朱莉焦虑地说。
“重建一座原先存在的桥是无须获准的,”威尔伯特爵士简明地说,“这证书上确实写着国王希望鼓励大教堂的修建,但并没有说,他们在教堂竣工之后,他们的权利就要收回,也没说禁止他们使用石料于其他目的。”
“有点恶心。要是可以的话,我就躺上一会儿。”
“以便替代在威特森那座已经坍塌的桥——那座桥本身是几百年前建的,木料还是国王赏的呢!”格利高里说话的语气像是伯爵的每一个字眼都让他气愤填膺。
“当然啦。我去叫塞西莉亚嬷嬷。”
“现在他们想建一座桥。”罗兰说道。
凯瑞丝躺在了整齐地排列在地板上的一排草荐上。过了一会儿,她感到好了一些,随后头疼得更厉害了。朱莉提着一只罐子和一只杯子回来,后面跟着塞西莉亚嬷嬷。凯瑞丝喝了些水,吐了出来,又喝了些。
格利高里马上接口:“但证书上并没有限制采石场用于其他目的。”
塞西莉亚问了她一些问题,然后说:“你吃了些腐败的东西。你需要清洗一下。”
罗兰伯爵不等邀请径自开了腔。“赐给修士们采石场是让他们能够建造大教堂。”他用让人听着不耐烦的慢吞吞的语气说。
凯瑞丝难受极了,回答不了。塞西莉亚走开,过了一会儿,拿着一个瓶子和一把匙子返回来。她喂了凯瑞丝一匙糖浆似的药,味道有点像丁香。
威尔伯特爵士鹤发童颜,模样很英俊,只是在开口讲话时露出了蛀牙。“证书就在我面前。”他说。
凯瑞丝闭上眼躺下,盼望着痛苦赶快消失。过了一会儿,她受到了胃痉挛的折磨,接着是控制不住的腹泻。她模糊地猜测,是那糖浆造成的。一个小时后,腹泻止住了。朱莉脱下她的衣服,为她擦身,给她穿上一件修女的袍服,换下她自己脏污的衣裙,并把她安顿在一床干净的草荐上。她躺下去,闭上眼,浑身乏力了。
“阁下,夏陵伯爵派兵封锁了王桥修道院所属的采石场。”威尔伯特爵士刚一看他,格利高里马上说,他的声音由于激动气愤而颤抖,“位于伯爵领地内的采石场,在二百年前就由国王亨利一世赐给了修道院。一份证书的抄件已经送交法庭。”
戈德温副院长来看她,说她得放血。另一名修士来做了这件事。他让她坐起来,伸出一条胳膊,把肘部架到一个盆上。然后他取出一把利刃,在她的臂弯处的静脉上划开一道口子。她几乎没注意到切口的疼痛或缓缓的流血。过了一会儿,那修士在刀口处涂了些药膏,告诉她把那里掐紧。他把那盆血拿走了。
法官坐在殿中东墙前的一把高座上,在遥望绿地和泰晤士河的窗户之间。他前面是坐在长桌前的两名书记。当事人都没有座位。
她迷迷糊糊地意识到来看望她的人:她父亲——彼得拉妮拉·梅尔辛。老朱莉不时地把水杯凑到她唇边,她每次都喝,因为她老是喝不够。在某一刻她注意到了蜡烛,知道已经入夜了。最后她昏昏入睡,做着流血的噩梦。她每次醒来,朱莉都喂她水喝。
今天,他们终于站到了威尔伯特·威特菲尔德爵士面前,他是一位经验老到的法官,据说被国王所喜欢。威尔伯特爵士是北方一位男爵的次子,其长兄继承了爵位和地产,而威尔伯特就受训为教士,研习法律,来到伦敦,在王家法庭中得到宠信。格利高里警告说,他会倾向于一位伯爵而反对教士,但他会把国王的利益凌驾于一切之上。
她终于在天亮时醒了。疼痛消失了,只剩下木然的头痛。她意识到的另一件事是有人在擦洗她的大腿。她用臂肘撑起了上身。
这一切进行了整整六个星期。此时已至十一月末,天气渐冷了,建筑季节临近尾声。
一名长着天使般面容的见习修女蹲在褥垫旁边。凯瑞丝的衣服撩到了腰际,那修女正用一块醮了温水的布为她揩拭。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了这姑娘的名字。“梅尔。”她说。
他的慰藉是格利高里·朗费罗。他是戈德温大学时代的朋友。他奇特的思维很适合干法律这一行。他对王家法庭了若指掌。他的果敢进取引导着戈德温穿过了法律的迷宫。他把修道院的申诉递交给国会,这种事对他早已是轻车熟路了。不消说,国会不经辩论就转给了国王的枢密院,那是要由大法官监督的。大法官的律师班底——他们都是格利高里的朋友或相识——会把案情提供给国王的高等法院,他们处理的争议案件都是国王感兴趣的;但格利高里又一次预见到,他们认为,如此区区小事不宜惊动国王,而是把案子交给了民事法庭。
“是我。”见习修女面带笑靥地回答。
由于有多方的赌注,他想要控制事件的发展,他自信聪明过人,当他在王桥时就是这么想的。但在这里,却感到适得其反,心中没底让他垂头丧气。
在她那块布往一个盆里拧干时,凯瑞丝惊惧地看到那是红的。“血!”她害怕地说。
埃德蒙一向无所畏惧,而凯瑞丝像是六神无主——仿佛她脑子里还有更重要的事,尽管这不大可能——但戈德温却是忧心忡忡。他是个刚当选的副院长,却要向这片国土上一位最大的贵族挑战。问题关乎到镇子的前途。没有桥,王桥就要衰亡。现在的王桥是英格兰最大的城镇之一,像一颗跳动的心脏。如果没有桥,王桥就会蜕化为一个小村落的孤独的据点,只剩下少数修士在摇摇欲坠的大教堂空荡回响的境况中虔诚祷告。戈德温争当副院长,可不是要看着这里衰败为尘土。
“别担心,”梅尔说,“这只是你的月经血。很浓的,但挺正常。”
他和他的随从都很安静,只在他们自己人中间谈话,而且声音压得很低。他不得不承认,这并非出于敬意,而是因为紧张。戈德温、埃德蒙和凯瑞丝在这儿都很不自在。此前他们谁也没到过伦敦。他们唯一认识的是博纳文图拉·卡罗利,而他又不在。他们不认识周边的道路,他们的衣服都是旧式的,他们带来的钱——原以为够多的了——也就要花完了。
凯瑞丝看到她的衣服和褥垫上都浸透了血。
罗兰伯爵在这里完全有归家之感,而戈德温却觉得愤愤不满。伯爵和他的儿子威廉穿着时髦的衣服——裤腿一条红,一条黑,大摇大摆地在周围走动。伯爵们彼此熟识,大多数男爵也互不陌生,他们拍着朋友的肩膀,互相打趣,以他们自己的方式笑骂着。戈德温想提醒他们,在这个房间里进行的审判活动,有权判处他们任何人的死刑,哪怕他们是贵族。
她躺了回去,眼望着天花板。泪水涌到了她的眼里,但她不清楚她是为解脱还是为伤心才落泪。
西敏寺大厅极其雄伟,内部要大于一些大教堂。其长度和高度令人叹为观止,高高的天花板由双排的高大支柱支撑着。在西敏寺中,这里是最重要的房间。
她流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