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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德温兄弟拿着圣骨匣进来了。这是一个用黄金和象牙制成、雕刻得很精美的匣子,里面藏有圣·阿道福斯的头盖骨,以及一条胳膊和一只手的骨头。他一看马修正在给罗兰伯爵做手术,便愤怒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抓住了她,她回头一看,又是西姆。他想借她使自己浮起来,却把她向下拽去。她一只手抓着牛角,腾出另一只手推开了西姆。他向后一倒,头部恰好落在离格温达的脚不远的地方。格温达仔细地瞄了瞄,使出浑身力气一脚踹在他脸上。西姆惨叫了一声,但很快安静了下来,他的头沉到了水下。

马修抬头看了一眼:“如果你愿意把圣骨放在伯爵的背上,尽可能离他的头近一些,我想圣徒会让我的手更稳当一些的。”

牛向郊区那边的河岸游去。格温达死死抓着它的角,即使她感到胳膊都快要脱落了。

戈德温迟疑了一下,显然是为一个理发师竟然担此重任而感到气愤。

她的小狗“跳跳”出现在她身旁,毫不费劲地游动着,并冲她欢快地吠叫着。

威廉领主说道:“照他说的做吧,兄弟,不然我父亲就要死在你们门上了。”

格温达拼命地抓住牛角。

戈德温仍然没有听从,而是对站在几码之外的瞎子卡吕斯说道:“卡吕斯兄弟,威廉老爷命令我——”

当她又一次浮出水面时,她感到自己被一个沉重的躯体拱到了一边,她凭借眼角的余光看见,是在桥垮塌前一刻将她甩到一边的那头牛。它显然没有受伤,并且游得很有力。她伸出手,蹬着腿,奋力抓住了牛的角。她曾一度将牛头拽到了一边,但牛强悍的脖子马上向回一摆,又挺直了头。

“我听见威廉老爷的话了,”卡吕斯打断了他的话,“你最好是满足他的愿望。”

格温达在水下屏住呼吸,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她心想:我不能淹死,毕竟我已经闯过了这么多的难关。

戈德温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脸上显出愤怒又沮丧的神情。他把圣骨匣放到了罗兰伯爵宽阔的背上,但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

她又浮了上来。让她惊恐的是,小贩西姆就在她的眼前,水像喷泉一样从他嘴里喷出。他又开始向下沉去,很显然,他像格温达一样,也不会游泳。绝望之中,他一把抓住格温达的肩膀,想借她做个倚靠。格温达赶紧往下一沉。西姆发现她不足以帮自己浮上水面,便放了她。

马修又拿起了一只精致的小镊子,动作十分精巧地夹住一片碎骨看得见的边缘,提了起来,丝毫没有触及下面的灰色物质。凯瑞丝入神地看着。那片骨头正是头部的,上面还附着头皮和头发。马修轻轻地把骨头放进了那碗热葡萄酒中。

格温达喘了口气又沉到了水下——她不会游泳。

他如法炮制,又夹出了两片小碎骨。中殿那边传来的嘈杂声——伤者的呻吟和死者亲友们的哭泣——似乎都已消退,被这边遗忘了。观看马修手术的人都一声不响、一动不动地围着他和昏迷不醒的伯爵,站成了一圈。

当她的头探出水面后,她发现周围全都是争吵和叫喊的人们。有的人抱住了断裂的木头漂浮起来,而其他人全都靠抱住别人而使自己浮出水面。那些被抱住的人发现自己在被往下拖,就挥拳猛打着想要挣脱。很多拳都没能打中目标,而被打的人也奋起还击。这情景就像是王桥午夜的酒馆外,假如不是不断有人死去,还真有些滑稽。

接着,他处理起仍然与头盖骨的其余部分相连的碎骨片。每次他都是先把头发剪去,再用葡萄酒里浸过的亚麻布仔细地擦洗四周,然后用小镊子轻轻地将骨头按压在他认为原有的位置。

桥的垮塌使格温达吓得麻木了。但仅仅一瞬间后,突然浸入冰冷的水中又使她清醒过来。

气氛如此紧张,凯瑞丝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她还从没有像此时此刻钦佩理发师马修一样钦佩过任何人。他这样勇敢无畏,这样技艺高超,这样信心十足。而他是在一位伯爵的头上做这样精细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手术啊!如果出了差错,他们没准会吊死他的。然而他的手仍然像教堂正门上石头刻的天使的手一样平稳自如。

罗兰伯爵还活着。

最后,他把浸在葡萄酒碗里的那三片分离的碎骨放回了原位,拼接在一起,就像是在修补一只破碎的花瓶。

他把罗兰放在地上,就瘫倒在他身旁,精疲力竭了。他鼓起最后一点力气,摸了摸伯爵的胸膛,还有强劲的心跳。

他又把伤口周围的头皮抚平,迅捷、精巧地缝合起来。

他终于游到了离岸不远的地方,可以脚踩到河床了。他依然拖着罗兰,大口喘着气,开始蹚水上岸。当走到水只没过他膝盖的地方时,他转过身来,架起了伯爵,用胳膊托着他走过最后几步,上了岸。

现在,罗兰伯爵的头盖骨完整了。

他对此很不习惯。他年轻力壮,一天到晚都在打猎、舞矛和击剑。他能在骑上一整天马后,晚上依然赢得摔跤比赛。但是现在他的肌肉却似乎不听使唤了。因为要拼命昂着头,他的脖子感到生疼。他无法做到呼吸时不喝水,这使他时常哽塞和咳嗽。他拼命地划着左臂,也只能勉强保证自己浮在水面上。他使劲拽着伯爵庞大的身躯。罗兰因为衣服浸透了水而变得越发沉重起来。他接近河岸的速度极其缓慢,这让他痛苦不堪。

“伯爵肯定会睡上一天一夜的,”他说,“等他醒来后,给他服下‘智者’玛蒂的大剂量的催眠草药。然后他必须一动不动地再睡上四十天四十夜。如果有必要,用绳子把他固定住。”

他用右手抓住罗兰的脚踝,开始向岸边游去。他发现当自己只能用一只手划水时,很难保持头部始终浮在水面上。他没有回头看罗兰——如果伯爵的脑袋沉到了水下,他拉尔夫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几秒钟之后他就上气不接下气了,四肢也感到酸痛了。

随后他请求塞西莉亚嬷嬷把伯爵的头包扎起来。

现在他必须把昏迷中的伯爵拖上岸。拉尔夫水性并不是很好,而且他已经因筋疲力尽而大口喘着粗气。更糟糕的是,他无法用被打破的鼻子呼吸,因而嘴里不断灌进河水。他将身子伏在垂死的“胜利”身上,停顿了片刻,想缓过一口气。但是已经没有依附的伯爵的身体开始下沉了,拉尔夫明白不能再等了。

戈德温离开大教堂,跑到了河边,灰心丧气,又怒气冲冲。实在是不成体统,卡吕斯让所有的人都为所欲为。安东尼副院长是个软弱的人,但比卡吕斯要强。必须把他找到。

“胜利”的惊厥却使拉尔夫难以割断马镫带。每次他抓住马镫,还不等他的刀触及皮带,那垂死的马就又将马镫拽开了。在搏斗中他割伤了自己的手背。但最终他用双脚紧紧地顶住马身,稳住了身体,得以用刀割断了马镫带。

河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经被打捞上岸了。那些仅仅是鼻青脸肿、受到惊吓的人都已经自行离去。大部分死者和受重伤的人都已被抬进大教堂,剩下的都是些被桥的残骸羁绊住的人。

他想把罗兰的脚从马镫里拽出来,却发现马镫的带子紧紧地缠绕在他的脚踝上。他伸手去拔刀,这才想起刀系在皮带上,而皮带和他的外衣一起都留在了岸上。但是伯爵也有武器,拉尔夫伸手在罗兰的刀鞘中摸出了匕首。

安东尼也许死了,这一想法让戈德温既激动又害怕。他渴望修道院能有新人掌权——一个能严格地阐释本笃戒律,精细地管理财务的人。但与此同时,他又明白安东尼是他的庇护人,在新的副院长手下,他就不一定能继续晋升了。

罗兰仰面朝天浮在水面上,紧闭双眼,已失去了知觉,也可能是死了。他的一只脚还绊在马镫里,这可能就是他没有沉入水底的原因。他的帽子不见了,头顶上一片血污。拉尔夫不明白人伤成了这样还怎么能活。但他仍然要救他。当你救的人是一位伯爵时,即使带回的是他的尸体,也肯定会得到重赏的。

梅尔辛征用了一只船。他和另外两个小伙子一起把船撑到河中央,桥的大部分残骸都漂浮在那里。三个人都只穿着内裤,正试图抬起一根沉重的圆木以解救什么人。梅尔辛个子矮小,但另两个都是彪形大汉,显然平时吃得都不错,戈德温猜想他俩都是伯爵的护卫。尽管三个人都身强力壮,但站在一只小小的手划船中,他们却很难对那些沉重的木头使上劲。

他终于摸到了“胜利”。马的挣扎正在减弱。但它又挺了一会儿才开始下沉,然而,当它的头沉入了水中之后,它又开始挣扎起来。“没关系,伙计,没关系。”拉尔夫对着马耳朵说道,但他相信马肯定是要淹死了。

戈德温站在一群镇民当中,心里交织着恐惧和希望,看着两名护卫抬起一根沉重的圆木,梅尔辛从下面拽出一个人来。梅尔辛匆匆地检查一遍后,喊道:“玛格丽特·琼斯——死了。”

他脱去了外衣,那会妨碍他游泳。他只穿着内裤,重新投入水中,向伯爵游去。他不得不在众多男人、女人和孩子中闯出一条路来。许多还活着的人都不顾一切地伸出手来想抓住他,这延缓了他的行进。他无情地挥动着拳头,残忍地将他们推开。

玛格丽特是个无足轻重的老太太。戈德温不耐烦地喊道:“你们看见安东尼副院长了吗?”

拉尔夫的机会来了。

船上的人相互看了看,戈德温意识到自己太蛮横了。但是梅尔辛回答道:“我看见了一件修士袍。”

在马的旁边漂浮着一个身穿紫色长袍的高大身躯。

“那就是副院长!”戈德温叫道。安东尼是唯一还没有下落的修士。“他现在怎么样,你知道吗?”

这想法让他精神大振。他扫视了一遍河面。伯爵穿着非常醒目的紫色长袍,外面披着黑色丝绒斗篷。在河里密密麻麻的死人和活人中,很难找出单个的人来。但他随即看到了一匹眼睛上方有一块醒目白斑的黑色牡马。他的心跳加剧了:那是罗兰的坐骑。“胜利”正在破浪前游,但显然不能游成一条直线,它的一条或多条腿可能折断了。

梅尔辛从船的一侧俯下身去,显然这个样子没法凑近,于是他潜入水中。最终他喊道:“还有呼吸。”

拉尔夫的耳畔又响起了父亲的话语:要时时警醒,让伯爵高兴。他激动地想到,也许这就是他苦苦等待的良机。他不必等着打仗,今天就可以一展身手了。他要去救罗兰——哪怕是只把“胜利”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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