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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瑞丝在主街上的一座大宅子前停了下来，就在修道院大门的对面。她搂住格温达的肩膀说：“我家也有狗，刚生了一窝小崽，你愿意去看看吗？”
父亲轻轻地哼了一声。梅尔辛知道他很满意得到了高于旁人的待遇。大多数客人都将席地而坐，在他们昨晚睡觉的地方喝粥。
格温达仍然惊魂未定，眼泪还在眼眶里打着转，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好的，我愿意。”
“此外，也许您和莫德太太，还有令郎，愿意赏光到祭坛前已经布置好的桌旁就座。”戈德温语气平和地说道。
梅尔辛心想，这主意又聪明又友善。那窝狗崽不仅会使这小女孩感到安慰，也会使她分心。等她回家后，她会津津乐道于那窝狗崽，就不大可能谈及森林里发生的事情了。
但是父亲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些。“该把那恶棍吊死!”他的声音不那么响了。
他们互相道了别，女孩儿们进了屋。梅尔辛发现自己竟然在想：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凯瑞丝呢？
这在梅尔辛看来希望非常渺茫。镇上有好几千居民，又有好几百外来者。治安官不可能监视所有的人。
接着另一件烦心事又重新涌上了他的心头。他父亲该怎么应对债务呢？梅尔辛和拉尔夫转身进了教堂的院子。拉尔夫手里仍然拿着弓和那只死兔。院子里变得静悄悄的。
那个叫作戈德温的年轻修士说道：“我很遗憾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杰拉德老爷。我马上去报告约翰治安官。他能看出镇上哪个穷人突然暴富了。”
医院已经空了，只有几个病人还躺在里面。一个修女对他们说：“你们的父亲在教堂里，和夏陵伯爵在一起。”
父亲吼道：“我非把他找出来不可!”
他们走进了大教堂。他们的父母都在前厅。母亲坐在一根柱子脚边，就是圆形的柱身和方形的底座交会处凸出部的角落处。她的面容宁静而安详，在透过高大的窗户射入的清冷的天光映照下，她就像是和她的头倚靠着的柱子用同一种灰白的石头雕出来的一样。父亲站在她身旁，他宽阔的双肩耷拉着，一副屈从和认命的样子。罗兰伯爵面对着他们。他比父亲年纪大，但头发乌黑，生气勃勃，倒好像是年轻许多。安东尼副院长站在伯爵身旁。
“我估计这事是在你把那小姑娘举起来时发生的，”母亲继续说道，她的脸都变了形，好像是在硬吞下什么苦果，“小偷可能是从背后把手伸到了你的腰上。”
两个孩子在门口逡巡着，不敢上前，但母亲向他们招了招手。“过来吧，”她说，“罗兰伯爵帮助我们和安东尼副院长达成了一项协议，解决了我们所有的问题。”
父亲说：“那也是伤天害理!”
父亲咕哝了一句，好像他对伯爵的作为并不像母亲那样高兴似的。“修道院收走了我们的土地，”他说，“你们两个没有什么可继承的了。”
梅尔辛心想，她说得肯定没错。在黑暗中，人们做的不仅仅是接吻，更多的是偷窃。
“我们将住在这里，住在王桥，”母亲继续欢快地说道，“我们将成为修道院的食客。”
这时母亲开腔了：“毫无疑问，你是在教堂里被偷的。”
梅尔辛问：“什么叫食客？”
父亲怒视着医院里的其他客人。从他右太阳穴一直拉到左眼的那道伤疤，似乎也因为愤怒而变得颜色更深了。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却充满了紧张气氛：一个愤怒的骑士是很危险的，哪怕显然只是个穷困潦倒的骑士。
“就是说修士们为我们提供住房，供我们一日两餐，直到我们死。这难道不是个好主意吗？”
起初他还在地上四处找了找，以为它是掉落在哪里了。接着他就发现了皮绳末端的割痕，他愤怒地咆哮了起来。所有的人都看着他，除了母亲。她转过脸去，梅尔辛听见她咕哝道：“这是我们全部的钱呀。”
梅尔辛能看出她并不当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她在强作欢颜。父亲则显然为丧失了土地而感到羞耻。梅尔辛明白，这还不仅仅是一种不体面的暗示。
“我们吃得起。”父亲说着，手伸向了他的钱包。就是在这时，他发现钱包不见了。
父亲对伯爵说：“我的孩子们怎么办呢？”
梅尔辛的耳朵竖了起来。他喜欢饭馆的早餐，喜欢那新鲜的面包和咸咸的黄油。但母亲却说：“我们吃不起。”
罗兰伯爵转身打量了他俩一番。“这大个子看来前途无量啊，”他说，“这兔子是你杀死的，小伙子？”
父亲回答说：“你要是不愿意喝粥，我们可以去饭馆。”
“是的，爵爷。”拉尔夫骄傲地说道，“是我用箭射死的。”
他们正等着修女们提供早餐，厨房的一个伙计举着个托盘穿过屋子走上楼梯，托盘上有一大罐淡啤酒和一大盘热腾腾的咸牛肉。母亲愤愤地说道：“我还以为你那个伯爵亲戚会邀请我们到他屋子里和他共进早餐呢。毕竟，你祖母和他祖母是姐妹。”
“再过几年他可以到我这儿来做一名护卫，”伯爵爽快地说道，“我们会把他培养成骑士的。”
他是在万圣节礼拜结束后发现这一损失的。梅尔辛很陶醉于那戏剧般的场景：那一片漆黑，那奇异的声响，静悄悄地开始、渐次增大、最后竟充满整个巨大教堂的音乐，还有最后那慢慢点燃的蜡烛。随着烛光亮起，他还注意到有人在黑暗中干了些小小的坏事，不过灯亮时就已被宽恕了：他看到两个修士匆匆忙忙地结束了接吻，还看到一个狡猾的商人把手从一个微笑的妇人丰满的胸脯上移开，而那妇人显然不是他的妻子。当他们回到医院时，梅尔辛仍沉浸在兴奋中。
父亲看上去很高兴。
紧接着父亲就被偷了。
梅尔辛则感到很尴尬。这般重大的决定竟然如此草率地做出。他很气愤，他的弟弟如此受宠，而对他却只字未提。“这不公平!”他大声喊道，“我也想当骑士!”
安东尼副院长确实像是个老太太，但至少在抱怨杰拉德老爷还不起债时，表现得男人气十足。他找了杰拉德的领主——现任夏陵伯爵，也是杰拉德的远房表兄。罗兰伯爵召杰拉德来王桥，打算和副院长一起商量个解决办法。因此父亲的情绪非常不好。
他母亲说：“不行!”
父母两人都因为万圣节早晨发生的事情而恼火。父亲根本就不想来王桥，他是被逼而来的。他欠修道院的钱，而且他还不起。母亲说修道院会把他的地收走的：他是王桥附近三座村庄的地主。父亲提醒她说自己是托马斯伯爵的直系后裔——就是在亨利二世国王谋杀贝克特大主教的那年即位的那位夏陵伯爵。而托马斯伯爵的父母是王桥大教堂的建筑匠师杰克和阿莲娜女伯爵——这是一对近乎传奇的夫妇，在漫长的冬夜，他们的故事和查理曼大帝<a id="noteBack_4" href="#note_4">[4]</a>以及勇士罗兰<a id="noteBack_5" href="#note_5">[5]</a>的英雄事迹，一起被人们传诵着。杰拉德老爷吼叫道，有这样的祖先，哪个修士也不敢没收他的土地，至少那个老太太一般的副院长安东尼不敢。他一开始咆哮，莫德的脸上便呈现出一副因厌倦而顺从的表情，她转过身去——然而梅尔辛听到她嘟囔了一句：“阿莲娜夫人有个弟弟理查，除了会打仗，什么也不会。”
“但那弓是我做的!”
这便给他们的父母带来了麻烦。他们的父亲杰拉德老爷是个战士。每当梅尔辛举不起沉重的长矛，或者在还没有把树砍倒时就筋疲力尽，再或打架输了哭着跑回家，他都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望。他们的母亲莫德太太使事情变得更糟，每当梅尔辛最需要她做的事情就是装作没看见时，她的过度关怀都使梅尔辛益发尴尬。每次父亲对拉尔夫的气力表现出骄傲，母亲就批评拉尔夫的蠢笨作为补偿。拉尔夫的脑子是有点儿慢，其实他也不想这样，絮絮叨叨地提醒只能激怒他，惹得他跑出去和别的孩子打架。
父亲恼怒地叹了口气，满脸的厌恶。
梅尔辛十一岁，比他弟弟拉尔夫大一岁，但是，让他愤愤不平的是，拉尔夫比他高，也比他壮。
“这弓是你做的，是吗，小个子？”伯爵说道，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不屑，“那么，你可以去给木匠当学徒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