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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姆见无路可去,便蹚入了水中。
唱诗班席上有几位显赫的教会来宾出席了礼拜仪式——有夏陵的亨利主教、蒙茅斯的皮尔斯大主教,还有约克的雷金纳德会吏总——菲利蒙大概是想以慷慨激昂地宣讲保守教义来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但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呢?难道他还想再获晋升?大主教病了——他是被抬进教堂的——菲利蒙难道能觊觎那个职位?韦格利村乔比的儿子能当上王桥修道院副院长,已经近乎奇迹了。而且,从副院长升为大主教,可是个非同寻常的跳跃,就好比一名骑士没有做过男爵或伯爵就直接当上了公爵。只有天之骄子才能指望这样的腾飞。
芒戈本来一直站在房前铺砌的步道上观望,这时转向了相反的方向,往左边跑向了桥。
对于菲利蒙的发难,凯瑞丝既感到迷惑又感到忧虑。她知道他一向恨她,尽管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但自1351年大雪中的那次对峙后,他就不理她了。仿佛是为他失去了对小镇的权力做补偿,他在他的宅院里大肆置备起奢侈物品,如挂毯、地毯、彩绘玻璃窗、精致华美的手稿,等等。他也变得越发地颐指气使,要求手下的修士和见习修士对他毕恭毕敬、俯首帖耳,他在做礼拜时穿着华丽的袍服,如果他需要去别的城镇,就坐着装饰得像公爵夫人的化妆室一样的彩车。
两名助手丢掉了棍子,脱下了靴子,甩掉了外衣,只穿着内衣跳进了河中。另两人站在岸上,好像不会游泳,也可能是不愿在这样的冷天里下水。两个下水的人则奋力游向了萨姆。
近年来,她通常是和一两名年轻的修士医生一起解剖人体。许多受过培训的医生除了在处理极其严重的伤口时,从来没见过人体内部。传统上,他们被准许切开的唯一畜体是猪。人们认为猪是身体结构与人最近似的动物。
萨姆本来身强力壮,但他厚厚的冬衣浸透了水,变得累赘起来。凯瑞丝万分惊恐地眼看着两名助手逼近了他。
凯瑞丝的新医院从一开始就是实践人体解剖的。她在医院外面从不谈及此事:叨扰那些迷信的人们是毫无意义的。但她本人不放过任何一次实践的机会。
这时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了一声大吼。芒戈已经到了桥上,正飞奔过桥。他看到有两名助手没有下水,就停下来招呼了他们一声。他们明白了他的手势,便向他跑去。他则继续过桥。
禁止检查尸体是明确的律条,是在凯瑞丝还不记事时就由教会提出的,但在黑死病发生之后已经松弛了。开明的年轻教士们深知教会在黑死病中是多么地对不起百姓,他们热切地希望改变教士们教授和实施医学的方式。然而,保守的高级教士们固执陈规,阻挠一切政策改变。结果便是人体解剖在原则上是禁止的,在实践中却是容许的。
萨姆在那两个人就要追上他时游到了对岸。他站起了身,跌跌撞撞地蹚过浅水。他甩了甩头,水顺着他的衣服流下。当他回头张望时,一名助手已经追到了他身旁。那人趔趄了一下,不小心向前倾了下身子。萨姆飞起一脚,用浸满了水的靴子重重地踢在了他脸上。那名助手惨叫了一声,向后倒下。
凯瑞丝心想,“男女”这个词还很少从菲利蒙嘴里听到,这绝非无足轻重。她瞟了一眼紧挨着她站在中殿里的她丈夫,他扬着眉毛,一副不安的表情。
另一名助手要谨慎得多。他逼近了萨姆,又停住了脚,始终保持着距离。萨姆转身向前跑去,跑出了水,到了黑死病死者坟场的草地上,但那助手紧追不舍。萨姆又停住了脚,那助手也停下了。萨姆明白过来他在戏弄自己。他愤怒地大吼一声,扑向了对手。那助手转身就跑,但他后面就是河,他蹚进了浅水中,速度慢了下来,结果萨姆追上了他。
他说,死者的遗体属于上帝。上帝指示基督徒要严格地按照专门的礼仪来埋葬遗体,灵魂获救的人要埋在神圣的墓地,而不可宽恕的人则埋在别处。对遗体做其他任何事情都是违背上帝的意志的。他以难得一见的激情说道,把遗体切开是亵渎神灵的行为。当他请求听众们想象遗体被切开,器官被分割,并被所谓的医学研究者们拿在手里把玩,是多么可怕的情景时,他的声音甚至颤抖了起来。他说,真正的基督徒都明白,那些食尸鬼一般的男女,是天理难容的。
萨姆抓住那人的肩膀,把他扳了过来,用头狠狠地撞了他一下。凯瑞丝隔着河都听到了一声破裂声,那可怜的人鼻子被撞破了。萨姆甩开了他,他倒在了河里,鲜血漫到了水面上。
他做了一场反对人体解剖的布道。
萨姆又转身上了岸——但是芒戈已经候在了那里。这回萨姆处在了前滩的坡下,地势不利,身后又被河拦住。芒戈猛扑向他,又突然停住,放他向前,随即举起了沉重的木棒。他虚晃一招,萨姆躲闪了一下,紧接着芒戈挥出了真正一击,正打在萨姆的头顶上。
随着凯瑞丝的宿敌菲利蒙登上讲坛,她那幸福的回忆烟消云散了。凯瑞丝结婚这十年来,菲利蒙长得相当胖。他那剃得短短的修士头和刮得净净的脸更凸显出脖子上的一圈赘肉,那身教士袍也鼓得像个帐篷。
这一下看来着实不轻。凯瑞丝心头一紧,屏住了呼吸,像是自己被击中了一样。萨姆疼得大声号叫着,用手抱住了头。惯于与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交手的芒戈又给了他一棒子,这回打在了他毫无防护的肋部。萨姆倒在了水中。那两个从桥上跑过来的助手恰好赶到。他们同时扑向了萨姆,在浅水中抓住了他。另外两个被萨姆打伤的人报复了起来,在他们的同伴按住他的同时,狠命地踢他、揍他。直到萨姆再无还手之力时,他们才直起身来,把他拖出了水。
凯瑞丝一边回忆着,一边微笑起来。她穿着一件新的“王桥红”的罩袍,主教应当会认为这种颜色适合于这样一位妇人。梅尔辛穿着一件图案华丽的意大利外套,是栗色的,上面绣着金丝线,一派喜气洋洋。他们后来都意识到,他们原本以为两人旷日持久的恋爱不过是私事,但在王桥居民眼里,多年以来却都是跌宕起伏的好戏,所有的人都想庆祝其幸福的结局。
芒戈麻利地把萨姆的双手捆在背后。接着治安官们便押着逃犯回城了。
凯瑞丝站在大教堂里,注视着复活节的游行队伍,回忆起他们的婚礼。因为他们断断续续地相恋已有很久,他们都认为婚礼不过是对一个久已存在的事实的确认,他们错误地以为那只是一件悄无声息的小事,他们计划在圣马可教堂举行一个不兴师动众的仪式,然后在贝尔客栈办一个简朴的宴会招待少数亲友。但是在婚礼的前一天,乔夫罗伊神父通知他们,据他估算,至少有两千人打算出席婚礼,他们不得不将仪式挪到了大教堂。后来他们发现,玛奇·韦伯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在教区公会大厅设了宴席招待镇上的头面人物,在“情人地”办了野餐会招待王桥的全体居民。于是,他们的婚礼最终成了当年最盛大的一场婚礼。
“多么可怕呀,”凯瑞丝说道,“可怜的格温达。”
1361年那年复活节,凯瑞丝和梅尔辛结婚整整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