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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结婚四年了。看着她那幅身穿圣安妮红色便装的画像,梅尔辛由衷地感到痛苦,并自问他是否真正爱她。他很喜欢她,但那并不是舍弃一切的爱。她有一种独立精神和伶牙俐齿,而尽管她父亲十分富有,他却是佛罗伦萨唯一敢于向她求婚的男人。反过来,她也全身心地回报了他。但她准确地判断着他爱的质量。“你在想什么呢?”她有时会这样问,他只好含糊其词,因为他在思念王桥。不久她又换了问法:“你在想谁呢?”他从来没说过凯瑞丝的名字,但西尔维娅说:“我能从你脸上的表情看出来,那准是个女人。”最后她开始谈起“你的英格兰姑娘”。她会说:“你在想起你的英格兰姑娘。”而且她总是说到点子上。但她似乎认可了这一点。梅尔辛对她忠贞不渝,而且还疼爱着洛拉。
“全都死光了。”其中一个人说。
她的坟墓在哪里?他在悲痛中想着。他记起在佛罗伦萨已经停止了葬礼:人们都不敢离家出门了。他们干脆把尸体拖出门外,抛在街上。城里的盗贼、乞丐和醉汉熟悉了一种新职业,叫作抬尸人,他们收取昂贵的费用把尸体抬走,扔到群墓中。梅尔辛可能永远无法晓得西尔维娅躺在何处了。
“全部?”
西尔维娅不在人世了,这简直不可思议。他回想起她苗条的身材,记忆起他如何一次次地惊叹她完美的乳房。他曾经如此贴胸交媾过的那个躯体,如今却在一处地下了。当他想象着的时候,终于泪水盈眶,难过地抽泣了起来。
“一个没剩。他们看护病人,你知道,结果自己就染上了病。”
他站在圣母玛利亚及其母亲的画作前。意大利画家比英格兰或其他地方的画家出色,这位画家把西尔维娅的面貌赋予了圣安妮。她是个骄傲的美人儿,有着无瑕的橄榄色皮肤和高贵的五官,但画家观察到了那双高傲的棕色眼睛中隐忍着的性欲。
梅尔辛看出来,那人喝醉了,但是他像是讲的实情。这三个人可真够舒服的:坐在修道院里,吃着托钵修士的东西,还喝着他们的葡萄酒。他们显然知道,这里没剩下一个人会出头反对。
梅尔辛如同挨了一击似的惊住了。他一阵晕眩,赶紧把洛拉交给玛丽亚。他缓慢又小心地转过身,走出了房间,然后下楼,来到主层。他盯着那张长桌,几把空椅子,地板上的毯子和墙上的图画。看着像是别人的家。
梅尔辛返回新教堂的工地。唱诗班席和交叉甬道的墙都已竖起,长廊上的圆窗也已可见。他坐在交叉甬道中间的石料堆当中,观看着他的作品。这项工程要搁置多久呢?要是所有的托钵修士全死了,谁来凑钱呢?就他所知,他们还不是更大的出资人。主教可能要接手,甚至还会是教会。其中有些法律纠葛可能需要几年才能解决。
洛拉说:“妈妈走了。”
今天上午,他已决心以投入工作来医治西尔维娅之死所造成的伤痛。眼下已经清楚,至少在目前,他是无事可干的。自从他着手修复王桥的圣马可教堂的屋顶以来,他始终至少有一项工程在进行。如今一项工程都没有,他感到了失落,并且极度痛苦。
玛丽亚的脸沉了下来。“对不起,老爷,”她说,“太太死了。”
他一从床上爬起来,就发现他的整个生活全都坍塌了。他一时暴富的现实只能加强那种梦魇感。他生活中仅余的只有洛拉了。
“你的女主人在哪儿?”他问。
他甚至不清楚下一步到哪里去。他最终是要回家的,可他不能整天待在家里逗他的三岁女儿和跟玛丽亚闲谈啊。于是他还待在原地,坐在准备做柱子的一块雕好的圆形石头上,望着未来的中殿。
隔壁房间传来响声,玛丽亚走了进来。她是洛拉的保姆,五十多岁,头发灰白。“老爷!”她说,“你起来啦——好些了吗?”
太阳落下午后的弧线时,他开始想到自己生病的事。他当时一心以为自己要死了。幸存者之少使他没指望自己能有幸活下来。在他比较清醒的时刻,他曾回顾自己的一生,仿佛生命已到尽头。他知道,他已渐趋某种大彻大悟的境界,但痊愈以来,他又想不起来那是怎么回事了。此时,在这座未完工的教堂的静谧中,他回忆起他曾得出的结论,他在生活中犯下了一个大错。但那是什么呢?他和埃尔弗里克吵过架,他和格丽塞尔达发生过关系,他拒绝了伊丽莎白·克拉克……那些做法都惹出了麻烦,但没有一个算得上终生失误。
梅尔辛把她举起来,抱在怀里。“你活着。”他用英语说。
他病时躺在床上,出汗、咳嗽、口渴难忍,他几乎都想死了;但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错误。有一种力量让他活了下来——如今又回到了他身上。
他走上楼去。由于身体虚弱,他使一点力就气喘吁吁。他推开婴儿室的门。房间里空荡荡的。他惊出一身冷汗。这里有洛拉的小床、一个装她衣物的小柜橱、一盒子玩具、一张小桌和两把小椅子。随后他听到一声响动。洛拉就在角落里,身着一件干净的衣裙,坐在地板上玩一个有活动腿的小木马。梅尔辛发出了闷声闷气的舒心的叫喊。她听到了他的声音,抬头看着。“爸爸。”她平静地叫了一声。
是他要再见到凯瑞丝。
家里静静的。他突然意识到,城里整个都是一片死寂。阳光斜射进房间的角度告诉他已经是正午了。他该听到城里小贩的叫卖声,马蹄的嘚嘚声,木质车轮的隆隆声,和无数人喃喃说话的背景声——可是什么声音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