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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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文,你和别人好过吧?”她问。他要是真想探个究竟,那就放马过来吧。
公寓
“别转移话题,”他说,“我们曾经不是很幸福吗?”此时那声音里带点尖厉,有种机械的味道。
她考虑服用安眠药,虽然她知道药物容易上瘾,而且会引发失眠症。也许她该卖了房子,搬去公寓住。葬礼时孩子们就这么使劲建议她,他们也不再是孩子了,在新西兰和法国的城市里定居,远到可以心安理得地不常来看她。他们的妻子活泼、机智、事业有成,一个是整形医生,一个是注册会计师,而且显然都很支持他们,这样就成了四对一的局面。不过康斯坦丝坚定不移,她不能放弃房子,因为埃文在里面。尽管她足够聪明,不会向他们透露这事。他们一直以为她是由于阿尔芬地而有些举棋不定,虽然干这种事一度很赚钱,可萦绕它的狂热气息似乎消散了。
“你才一直在把话题转开呢,”她说,“请实话实说!你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你都死了。”
可到了夜晚,一切就复杂起来。噩梦来了:箱子里传来抽泣声,传来痛苦的抱怨,恳求放他出来。大门口有陌生男人言之凿凿地声称自己就是埃文,但他们并不是。此外,他们身穿黑色冲锋衣,样貌吓人。他们想要一些乱七八糟的、康斯坦丝都弄不明白的东西,更糟糕的是,他们还执意要见埃文,从她身边挤过去,显然是杀气腾腾的。“埃文不在家。”她央求着,尽管三楼箱子里不断发出缄默的求救声。等他们开始咚咚咚地走上楼梯,她醒了过来。
她不该这么说的。她把一切都弄砸了,她应该打消他的顾虑的。她不该用那个词,可因为太生气,话就脱口而出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说,“埃文,我很抱歉,你并不是真的……”
略带嘲讽的声音,玩笑话,故作轻松,这是他生病前常对她的态度。
来不及了。有一个微弱的、几乎难以听清的破裂声,就像一股气流,而后一阵寂静:埃文走了。
白天还行。埃文似乎也不在意,他发出的声音泰然愉悦,随着领路的脚步声而一起一落的说话声,和着伸出食指点这儿点那儿的发令声。这儿走,买这个,就那么做!
她等着:一切都消失了。“别气啦!”她说,“你别再生气啦!”她只是一时有点恼怒。
她不知道以后该如何处理他的衣服。她先是将它们挂在衣柜里,可每次打开柜门,看到那些衣架上成排的夹克和西装,看到它们无声地等着埃文去穿着走出去,她就心烦意乱。那些粗花呢上衣、羊毛衫、格子衬衫……她就是没法送给穷人,照理这么做挺合乎情理的。她也没法丢弃:这样不仅浪费,也太突然,像是硬扯掉绷带似的。于是她把衣服折好,存放在三楼的一只箱子里,还放了些樟脑丸。
她出门去购买食材。一条人行道上,细致周到的人已经撒了沙子。神奇的是,街角的商店居然开着:他们有发电机。那里还有其他人在,都包裹得严严实实,他们家里也都断了电。那个染发刺青的女人把炖锅插了电,煮着汤。她正在卖烧鸡,并把烧鸡切成了块,这样数量就足够多。“拿着,亲爱的,”她对康斯坦丝说,“我刚才还为您担心来着!”
“你得来点盐。”埃文在她耳畔说。他第一次对她说话时,她很吃惊,甚至吓着了,埃文消逝于有形生存空间至少已有四天,不过现在她已经轻松多了,尽管他还是很出人意料。听到他的声音已经很棒了,哪怕她根本无法和他有任何形式的对话。埃文的介入往往是单向的:即便她回应了,他也不会答复。反正以前他俩之间差不多也是这样子。
“谢谢。”康斯坦丝说。
“阿尔芬地。”她大声感喟。
她感到暖和起来,嚼着鸡块,喝着汤,听别人讲关于冰风暴的故事。那些九死一生的经历、恐惧、灵机一动等。人们交流着,都说自己太幸运了,还相互询问是否需要帮助。这里充满了互助和友善,可是康斯坦丝不能久留。她得回家,因为埃文一定在等着她。
康斯坦丝关掉电视。她走到房间另一头,调暗灯光,在前窗旁坐下,盯着窗外路灯下的那片黑暗,望着世界变成了一颗颗钻石,那些树枝、屋顶、水电线路,一切都在熠熠闪烁着。
到家后,她慢慢地从一间冰冷的屋子走到另一间,就像对着受惊吓的猫柔声细语地喊着:“埃文,回来吧!我爱你!”她自己的声音在脑海回响。最后她爬上楼梯来到阁楼,打开了放着樟脑丸的箱子。里面只有衣物,都平整地放着,毫无生气。埃文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里面。
的表情;姑娘轻抚着狗,狗无力地摇动着湿透的尾巴。“幸运的家伙”,小伙子说道,就像在暗示:你要是不乖,也会落得如此下场,甚至都没人来救你。小伙子转向镜头,做出凝重的表情,即便他显然还有大把青春。他说道,事态还会更严重,因为暴风雨的主力部队还没到呢!芝加哥的情况更糟糕,事情经常如此。请继续关注!
她一直很担心就这么把问题(即出轨一事)摊开了。她又不傻,心里明白他当时变心了,只是不知道对方是谁:从他身上她闻得出来。可是她很怕埃文会像加文那样离开自己。这她可受不了。
最后是触动情感的轻轻一笔:一条流浪狗出现了,几乎要冻僵了,包裹在一条粉色的儿童睡毯里。要是换成一个挨冻的婴儿会更好,不过要是没有婴儿,用狗来替代也行。两位年轻的评论员做出噢真可爱
现在他已经离开她了。他走得很安静。他走了。
他那皱起的、被雨雪覆盖的眉毛显得很高贵,就像20世纪40年代鼓动人买债券的海报上的形象。康斯坦丝记得这些海报,或者说她相信自己是记得的。不过她也许只是从历史书、博物馆展品或纪录影片中记住了这些画面,有时候,真的很难把这些画面镌刻在记忆中。
可是尽管他离开了这个家,他也无法从宇宙中消失,不可能完全消失。她不接受这事。他一定在某个地方。
他冲着旁观的人们说道,别以为你们能胜过老天!
她得全神贯注。
此时,镜头移到户外。两位年轻的评论员,一个小伙、一个姑娘,都裹着时髦的黑色皮大衣,脸庞被一圈浅色毛皮围着,蜷缩在不断掉落水滴的伞下。小汽车缓缓地从他们身旁滑过,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器费力地摇摆着。他们很兴奋,都说从未见过此番景象。当然没见过啦,他们都太年轻。接着,出现了一些灾难画面:一起连环车祸,一棵倒下的大树砸中了房屋的一部分,一团纠缠的电线不堪冰雪的重负被拉断,晃来晃去十分危险,一排被雨雪覆盖的飞机搁浅在机场里,一辆巨型卡车被折弯,倾斜地侧翻着,还冒着烟。现场来了一辆救护车、一辆消防车,还有一群穿着雨衣的工作人员,有人受伤了,这画面总能让人心跳加速。一个警察过来了,胡子上蒙着冰晶,白花花的,他语气严厉地恳请大家待在室内。这不是开玩笑,
她走进书房,坐在埃文的椅子上,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电脑屏幕。埃文肯定很想拯救阿尔芬地,他不想让它被电波冲击给毁掉了。这也是他命令她关掉电脑的原因。可是他这么做的个人原因是什么呢?阿尔芬地又不是他的领土,他私下里很讨厌它的名声,觉得它很蠢,觉得自己被它肤浅的智力给羞辱了。他纵容她沉迷于此,可同时又对此感到憎恨。他被排斥在外,无法涉足她的隐秘世界,那里有无形的障碍阻拦着他。自打有过接触后,这些障碍始终将他挡在外面。他从未能进入。
幸好,天气播报员站得都很靠后。他们得关注地图,手势做得很大,就像20世纪30年代电影里的迷人的侍者,或即将揭开幕布展示飘浮女子的魔术师。瞧!鹅毛大雪大范围覆盖整个大陆!瞧它盖住了多大一片地方!
又或者他可以进来?也许他可以吧。也许阿尔芬地的法则不再有效,也许那施了魔法的灰烬起了作用,古老的符咒被破解。这也是为何昨晚加文能突破瓶盖子跳出来,出现在康斯坦丝家里。如果加文能走出阿尔芬地,那没有理由埃文走不进来啊,或者说是被吸引过来,只要有禁忌的诱惑在。
平板高清电视是埃文为了观看曲棍球和足球赛买的。康斯坦丝倒是宁愿要回那台老旧模糊的电视,那上面会有怪异的橘红色人影,画面常常泛起涟漪,色彩时暗时明。有些东西在高清像素下表现不佳。她就讨厌突兀地堆在人眼前的那些毛孔、皱纹、鼻毛、白净得不可思议的牙齿,而在日常生活中,你对这些东西还能视而不见,现在,你像是被迫做了别人家的浴室镜子,那种具有放大功能的镜子,这类镜子很少能带来愉悦的感受。
他肯定去那里了。他走进了带塔楼的石墙的入口,现在就在里面。他沿着昏暗、蜿蜒的路一直走,走过月光下的那座桥,进入寂静、危险的树林。他很快就会来到幽暗的交叉路口,然后他又会走哪条路呢?他也不知道啊,他会迷路的。
冻雨如滤过细筛,沙沙而下,就像隐身的天神将晶莹透亮的稻米一把把撒落下来,落地即成冰晶。街灯下一切如此迷人:宛若银装仙女,康斯坦丝心想。不过,她是会这么想的;她很容易被美妙迷人的东西所吸引。美只是一种幻觉,也是一个警告:美自有其暗黑的一面,就像有毒的蝴蝶,迷人却自有其黑暗面。她应该考虑到冰风暴即将给人们带来的风险、危机和痛苦。据电视新闻报道,冰风暴已经来了。
他已经迷路了。他是阿尔芬地的不速之客,不知其中危险。他不懂那里的语言,又没带武器,也没有援助。
阿尔芬地
或者说除她之外,他孤立无援。“等着我,埃文,”她说,“就在那儿等着!”她得进去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