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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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单元里高高地叠着纸板箱子。山姆朝几只箱子里看了看,妈的,基本都是书。他不知道怎么对书估价,因此他要和自己认识的一个家伙做交易,那人专门做书籍买卖,如果真有什么特别的,山姆也能得一份。有时候,一些作家签名版是好的,那人说;另一方面,如果作家没什么名气,那就没什么价值。死了的作家有时不错,但也并不常常如此,他们得又有名又不在世。艺术书籍一般都不错,得看具体情况。很多时候它们是珍本。
山姆径直朝着边上的商场走,他竖起领子挡着越发强劲的风,围巾裹住下巴,给自己买了杯提米的双奶油双糖咖啡和一袋甜甜圈,涂巧克力的那种,然后走回来悠闲地查看自己买下的旧货单元。他喜欢等到其他竞标者都清场后才这么做,不想被别人盯着。他会把56号留到最后一个打开:那时人都走光了。
下一个单元里除了一辆老旧的小轮摩托车什么也没有。那是一辆轻型的意大利准三轮车。它对山姆没什么用,不过也许对别人有用。至少可以把零件拆解下来。他没再逗留。没必要在这里把蛋蛋都冻掉了——这些单元都没有装暖气,气温一直在下降。
活动结束后,他和拍卖商谈妥,对方将四个仓库的钥匙给了他。“货得在24小时内清空。”那人说,“都清干净,这是规定。”山姆点头。他知道规矩,不过那样说没什么意义。那家伙是个浑蛋,正在受训成为监狱看守或政客或自称的独裁者。不是浑蛋的话,他就该给山姆一只甜甜圈。这家伙肯定吃不掉一整袋,减点肥对他有好处,可这种仁慈的行为并未发生。
他走到下一个单元,把钥匙插进锁眼。事不过三,也许会是个宝库呢?他依然对这种可能性充满了兴奋,即便他明白这和相信牙仙子没什么区别。他卷起大门,打开电灯。正对着他的是一件白色婚纱,裙子像一个巨大的铃铛,袖子蓬松宽大。婚纱包裹在一个透明的塑料拉链袋里,像刚从店里买来的,甚至看上去很新,还有一双新的绸缎鞋塞在袋子的底部。袖子上还别着长及肘部、有纽扣的白色手套。它们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让人想起无头人。尽管还有一个白色面纱,他这会儿看到了,它绕着肩膀处圈成了一个圈,还有缀着白色人造花和小珍珠的项圈。
5分钟后,拍卖商拿着一杯外卖咖啡和一袋甜甜圈匆忙赶来了,他愠怒地看了一眼稀疏的来者,打开了手持麦克风,其实根本用不到它,又不是足球赛,不过这东西多半会让他觉得自己很重要。今天有7个仓储单元要拍,7个有没有人来拍都无所谓的卖主。山姆对5个单元出了价,买下了4个,第5个他放手了,因为这样显得更合理。他真正想要的是第2个,56号,那是信封里的数字,是藏那批秘密货物的地方,不过他总是几个单元一起买下。
谁会把婚纱放在仓储单元里?山姆疑惑着。这不会是女人干的。她们多半会把婚纱放在衣柜里,或是箱子之类的,但不会是仓储单元里。他马上想到了,格温妮丝把婚纱放哪里了呢?他也不知道。倒不是说她那件和这件一样精美。他们还没有隆重地办过婚礼,没办过盛大的教堂婚礼:格温妮丝说这种事其实是办给父母看的,而她父母已经过世,山姆的父母也是,反正他是这么告诉她的。没必要让他母亲对格温妮丝唠叨他之前起起落落、进进出出、或精彩或无趣的生活,这只会让她感到困惑。否则她只能在两种事实中二选一,他的,还有他母亲的,这种局面对浪漫氛围而言是很扫兴的。
这时又来了几个经销商,他认识其中几个,便朝他们点点头,他们也点头回应。他和那两人都有过交易,处理那些他赢下的却很难放置但适合他们的东西。他不太进维多利亚风格的东西,太大了,小公寓里摆不下;也很少进战争时期的东西,太圆乎乎,颜色又都是栗色的。他喜欢那种线条更简洁、更轻盈,不那么庞大的。
所以他俩只是去市政厅走了流程,接着山姆就带格温妮丝去开曼群岛度梦幻蜜月了。出海,入海,在海滩上翻滚,赏月,早餐桌上的鲜花,夕阳又西下,在酒吧手拉手,为她斟满冰冻的代基里酒,她爱喝它。清晨做爱,他像鼻涕虫舔着生菜一样,从脚趾开始,一路往上亲吻她。
慢慢地又来了几个人,稀稀拉拉成不了群。人少也好,减少了竞争,竞标就有好价格。天太冷不会有游客来的,这里没有夏日古风的氛围,没有迷人的电视真人秀的热闹场景,只有一群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不耐烦地站着,手插在口袋里,或是看看手表和手机。
哦,山姆!这可太……我从没想过……
他没回复,但也没删。就让她等着吧。他想去外面抽根烟,但是抵住了诱惑,五个月里他已经第四次正式戒烟了。
放轻松。对了。把手放这里。
他早早到了那里,停下车,走到主办公室去登记。一切照常。这会儿他得在周围溜达一下,等着拍卖会开始。他讨厌这些死气沉沉的大把时间。他查看了手机短信,逐条浏览。格温妮丝发来的是:明天碰面?把这事给了了吧。
这并不难。他当时什么都付得起,海滩,鸡尾酒,他有钱。现金流起起落落,本质如此,但是他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就是那时候他用百元大钞盖住格温妮丝身体的吗,就在蜜月时?不,他是后来才这么做的。
这一次车启动了,山姆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他左弯右转地朝着加迪纳方向驶去,那里也许还没遭受暴雪,不,不会的,也许有老天庇佑,接着他朝西而去。信封里的地址写的是米西索加的一个仓储商场,不太远。这一路行驶太糟糕了。为什么一到冬天人开起车来,手就和脚没什么两样了呢?
他把婚纱裙移到一旁。衣服都发硬了,发出沙沙、噼啪声。这里还有更多的婚礼用品:一张小床头柜,上面还有一大束花,用粉色缎带扎着。大多是玫瑰花,但是都干枯了。另一边,在白裙子后面,还有一张相配的床头柜,摆放着一只很大的蛋糕,就在烘焙坊常用的那种圆罩子下面,它上面有白色糖霜,糖做的粉色和白色玫瑰,顶上还有一对小小的新娘和新郎。蛋糕没切过。
他想象着发现了自己的尸体。是赤裸的,还是穿衣服的?内伤还是外伤?刀伤还是枪伤?独自一人?
他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他擦着婚纱侧身走过去。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还有香槟,婚礼不能少了香槟酒。果然在那里,有三板条箱香槟呢,都没开过。真是奇迹,居然没有冻结和爆裂。那旁边有几箱香槟杯,也没有开过,都是玻璃的,不是塑料的,品质很好。还有几箱白瓷盘,另外有一大箱白色餐巾,是布的,不是纸质的。看来有人在这里存放了全部的婚礼用品。大手笔的婚礼。
虽然他确实提到过……嗯,他对我说他和老婆起了冲突。应该是格温妮丝。我本人不太认识她。是早餐时候,他丢下她出了门。这是能料到的。她限制他的个性,从不给他足够空间,是啊,嫉妒心强,占有欲强,他对我说过的。她觉得天底下他最厉害,对他怎么都看不够。难道她,她曾经……有暴力行为?不,他从没说起过。除了有一次她朝他砸过一个酒瓶,空酒瓶。不过有时候他们会咬人,女人爱干这套,输了,就会发疯。
纸板箱后面是一些行李,崭新的行李,一组套的,樱桃红色。
我只是在这里打工。
再后面,在最里面、最幽深的角落里,是新郎。
难道他有仇家?
“破玩意儿。”山姆大声说道。因为天冷,他的呼吸像吹开了一团白色羽毛。也许正因为寒冷,才没什么气味。这时他注意到,其实里面有一股隐约的气味,有点甜丝丝的,尽管有可能是蛋糕散发的,还有一点类似臭袜子的气味,略带狗粮的味道,而且是放了太久的那种。
“一路顺利。”奈德说。他发短信让我派车过去。当时是2点36分,我知道时间是因为我看过钟,就是那边那个有艺术装饰的,看见没?那个时间可准了。然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失踪没音讯了。
山姆用围巾捂住鼻子,他觉得有点恶心。不正常啊,把新郎塞在这里的人一定是个危险的疯子,某个病态的恋物癖。他应该立马离开,应该叫警察来。不,不要,他才不想让他们来查看自己最后一个单元,即56号呢,他这会儿还没打开它呢。
山姆和奈德心照不宣的一致想法是,山姆负责找到一些像样的家具,奈德来渲染改造。他只是负责去找,干吗不呢?山姆希望自己能在家具方面有所斩获,超过上次带回来的那些破烂玩意儿,诸如一把破吉他,只有三条腿的折叠桥牌桌,一只来自游乐场射击区的巨大泰迪熊玩具,一个木制的加拿大棋盘。那木盘是唯一值点钱的东西,因为有人收藏古旧游戏盘。
新郎穿的是全套婚礼服饰:正规的黑色西装,白色衬衫,领结,纽扣孔里还有一朵枯萎的康乃馨。还有大礼帽呢?山姆倒是没见着,可是他觉得它一定是放在哪里了,他猜是放在行李里面,因为谁要弄这身行头肯定得弄完整。
“但愿会有值得派车运回来的东西。”山姆说。储存仓24小时内得清空,如果不想要,你不能就这么把垃圾扔在那里:你赢下了它,它就是你的。仓库工作人员才不想赚那个把你新买的垃圾运到垃圾场的钱。
只有新郎,新娘不在。
“给我发短信告知什么时候派小货车过去。”奈德说。
男人面容枯槁,干瘪得就像木乃伊。他被几层透明塑胶包裹着,也许是放衣服的塑胶袋。没错,上面有拉链,沿着缝隙很小心地贴着打包胶带。在透明袋里面,新郎有一种颤抖摇曳的表情,就像身处水底。他双眼紧闭,对此山姆觉得庆幸。这是怎么回事?尸体的眼睛不是睁着的吗?用了胶水?胶带?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这个男人很眼熟,像是他认识的某个人,可这明明不可能。
“四点回来。”山姆说。他总是会告诉奈德预计返回的时间,这是他禁不住要缔造的情节线索的一部分。他说过四点会回来。不,他并没显出丝毫的紧张不安,尽管他也许很焦虑。他向我问起来过店里的某个陌生人。穿皮夹克的,那人对书桌很感兴趣。
山姆小心翼翼地退出了仓储单元。把卷帘门拉下,锁上了。然后他拿着钥匙站在门前。该死的!他该怎么办?单元里是干尸新郎。他不能就此离开,把尸体锁在里面。这是他买下的婚礼,都归他了,他得负责运走。他不能让奈德派车来运输,除非奈德亲自开车来,他相信奈德不会泄露什么。可是奈德是不会开货车来的,他们用了货运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