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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昂·埃尔瓦斯加入到流浪汉的队伍里,成了他们当中对王室了解最多的人,人们对他并不非常欢迎,由一百个人分施舍与由一百零一个人分不一样,但他肩上扛着一根像长矛似的曲柄拐杖,并且走路和举止颇有些军人气概,这伙人最后害怕了。走了半里格之后,大家都成了兄弟。他们到了佩贡埃斯,国王已经在吃晚餐,吃的是顿便饭,站着吃,有绿头鸭炖榅桲果,小馅饼,摩尔式什锦菜,只不过塞塞牙缝而已。但马匹却换了。这群乞丐聚集在厨房门口齐声念起天主经和圣母颂,最后还喝到了一大锅汤。有些人因为今天已经吃上了饭,就留下来消化胃里的东西,他们皆属鼠目寸光之辈。另一些人虽然已经吃饱,但知道现在的面包解不了昨天的饥饿,更解不了明天的饥饿,于是就继续跟着已经上路的美味佳肴。出于纯洁和邪恶的种种动机,若昂·埃尔瓦斯跟他们一起上路了。
公主已经不再想路边看到的那些人了。现在她想的是,到头来她一直没有去过马夫拉,这太离奇了,因为马利亚·芭芭拉降生才建这座修道院,因为马利亚·芭芭拉降生才还这个愿,而她马利亚·芭芭拉却没有看见,不知道,也没有用她那胖乎乎的手指摸一摸它的第一块或者第二块石头,没有亲手为石匠们送汤送水,在“七个太阳”从断手处卸下钩子的时候,她没有用止痛剂去为他减轻痛苦,没有为被轧死的那个人的妻子拭去脸上的泪水,而现在,她正在前往西班牙,对她来说,修道院仿佛是一场梦,一片触摸不到的云雾,既然刚才的回忆无助于她的记忆,她甚至想象不出修道院是个什么样子。啊,这是她马利亚·芭芭拉的过错,是她干的坏事,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她出生了,无须走得太远,只消看一看朝远处走去的那十五个人就够了,这些人身边走过的是修士们乘坐的双轮单座马车,是贵族们乘坐的四轮双座马车,是运衣服的四轮马车,是贵妇们乘坐的暖房车,贵妇们带着珠宝箱,还有绣花鞋,香水瓶,金念珠,金银丝绣腰带,短外套,手镯,腕套,流苏,白色皮手套,啊,女人们,尤其是美丽的女人们,都这样舒心地犯下罪孽,甚至像我们正陪伴的公主这样满脸麻子的丑陋女人也是如此,那诱人的凄楚和沉思的表情足以使她不能不犯下罪孽,母亲,我的王后,我正在前往西班牙,再也不会回来,我知道,出于为我许愿的原因在马夫拉正建造一座修道院,这里谁也没有想到带我去看一看,其中的很多事我还弄不明白;我的孩子,未来的王后,你不要胡思乱想,浪费本应用于祈祷的时间,应当这样想,是你的父亲,我们的主人,国王的意志要修建那座修道院,同样是国王的意志让你去西班牙,你就不要看那修道院吧,只有国王的意志重要,其他都算不了什么;这么说我这个公主也算不了什么,那些往马夫拉去的人们也算不了什么,这辆轿式马车也算不了什么,那个走在雨中朝我看的军官也算不了什么,一切都是虚无;对,我的孩子,你活得越长久就看得越清楚,这世界就像个大阴影,渐渐进入我们的心中,所以世界变得空虚,我们的心承受不了;啊,我的母亲,出生是什么呢;马利亚·芭芭拉,出生就是死亡。
但是,喜庆气氛从那边过来了。远方传来号声和鼓声,若昂·埃尔瓦斯身上那老军人的血液沸腾起来,已经遗忘的激情突然重新出现了,就像看到一个女人走过一样,对她的激情仅仅记得一点儿,但由于她莞尔一笑,或者晃动一下裙子,或者理一理头发,一个男人就会感到连骨头都酥了,带我走吧,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听到战争召唤时也是这样。浩浩荡荡的队伍过来了。若昂·埃尔瓦斯只看到了马匹,人,还有车辆,不知道车里面是什么人,车外面是什么人,但我们可以毫不费力地想象出有个心地善良而喜欢做好事的贵族在他身边坐下来,这种人还是有的,这位贵族属于那种对王室和官职了解得一清二楚的人,让我们注意听他说些什么吧,看吧,若昂·埃尔瓦斯,已经过去的是中尉,号手,还有鼓手,这些你都了解,你是当过兵的人嘛,现在过来的是王室起居官和他手下的人,他负责安排一路上的住处,那六个骑马的是邮递侍从,负责传递情报和命令,现在走过的四轮双座马车上乘坐的是听告解神父们,专听国王,王太子还有王子的忏悔,你想象不出车上载运的罪孽有多重,但忏悔者对自己的惩罚要轻得多,然后过来的是服装仆人的四轮双座马车,你何必大惊小怪呢,陛下不是你这样的穷光蛋,你只有身上穿的这点衣服,真是奇怪,一个人竟然只有身上穿的这点衣服,现在你也不要吃惊,这两辆四轮双座马车上坐满了耶稣会的教士和神父,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有时候是耶稣会,有时候是若昂会,两个都是王,但这些侍从们永远春风满面,既然说起来了,就继续说下去,正在走来的是马厩次官的四轮双座马车,后面那三辆乘坐的是宫廷法官和王室贵族们,接着是王子公主们的内侍乘坐的轿式马车,现在要注意了,现在开始应当仔细看了,正在走过的这些空着的轿式马车和暖阁车是为表示对王家的恭敬而安排的,后边骑马走过来的是马厩长官,关键时刻来到了,若昂·埃尔瓦斯,跪在地上,正在走过的是国王,唐·若泽王太子和唐·安多尼王子,在你眼前经过的正是国王,国王要去打猎了,你看,多么了不起的陛下呀,多么无与伦比的仪态,表情多么可亲而又庄重呀,上帝在天作证,你不要怀疑,啊,若昂·埃尔瓦斯,啊,若昂·埃尔瓦斯,不论你还要活上多少年,你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无比幸福的时刻,永远不会忘记你曾跪在这紫罗兰下看见唐·若昂五世乘轿式马车经过,你要牢牢记住这个场面,啊,你这是三生有幸啊,现在你可以站起来了,他们已经过去了,走远了,后边骑马的是马厩的六个仆人,这四辆暖阁车是陛下的寝车,再后边是外科医生的双轮单座越野马车,既然有那么多人照顾灵魂,也必须有人来关心肉体,再后面就没有多少可看的了,七辆备用的双轮单座越野马车,七匹备用马,一位上尉率领的骑兵卫队,还有二十五辆双轮单座越野马车,里边乘坐的是国王的理发师,餐具保管人,宫闱仆从,建筑师,王宫小教堂神父,医生,药剂师,文书处官员,专司开启帷帘的仆人,裁缝,洗衣妇,厨师长,厨师,如此等等,等等,还有两辆运载国王和王太子服装的四轮马车,殿后的是二十六匹备用马,若昂·埃尔瓦斯,你见过如此浩浩荡荡的队伍吗,现在你到乞丐群里去吧,那是你应当去的地方,不用感谢我好心好意地为你一一介绍,我们都是同一个上帝的孩子。
长途旅行中最惬意的就是这类哲学讨论。唐·佩德罗王子累了,把头倚在母亲胳膊上进入梦乡,好一幅家庭画面,请看,这个孩子终于和别的孩子们一样了,睡着了以后下颏自由自在地晃动,一丝口水滴到绣花短斗篷的花边上。公主擦干了脸上的眼泪。整个队伍开始点起火把,像星星组成的念珠从圣母手中掉下来,如果不是特别有意的话,就是偶然落在了葡萄牙的大地上。我们进入埃武拉的时候该是黑夜了。
凌晨,天还没有亮,约莫五点半钟,国王启程前往新文达什,若昂·埃尔瓦斯比国王先走了一步,因为他想亲眼从头到尾看看这声势浩大的队伍,而不仅限于出发的混乱场面,车辆各就各位,礼仪官下达命令,骑马的车夫和步行的车夫大呼小叫,众所周知,这些人的嘴永远不肯闲着。若昂·埃尔瓦斯不知道国王还到阿塔拉亚圣母教堂去望弥撒,所以队伍耽搁了一些时间,天已经大亮,他放慢了脚步,最后停下来,他们怎么还不来呢,他坐在一条壕沟旁边,有一排龙舌兰挡住了早晨的凉风。天阴着,云层很低,他裹紧外衣,把帽檐往下拉一拉遮住耳朵,开始等待。一个小时过去了,也许一个多小时,路上行人稀少,完全不像有喜庆活动的样子。
国王带领唐·弗朗西斯科和唐·安多尼两位亲王正在等候,埃武拉人民正在欢呼,火把的光亮变成了灿烂的太阳,士兵们照例施放礼炮,王后和公主转到其丈夫和父亲的轿式马车的时候,热情达到了狂热的程度,这么多人如此幸福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若昂·埃尔瓦斯从乘坐着来到这里的四轮车上跳下来,感到两条腿疼得厉害,暗自发誓将来一定让它们自己出力,那是它们的本分,再也不坐在巨大的车上忍受颠簸,在路上没有比使用自己的双脚更好的方式了。夜里,那位贵族没有来找他,要是来的话他会说些什么新鲜事呢,宴会和华盖,访问修道院和授予封号,发放施舍和行吻手礼。对于这一切,他只对施舍感兴趣,不过机会一定有。第二天跟着国王还是王后,若昂·埃尔瓦斯曾犹豫不决,但最后选择了唐·若昂五世,他选对了,因为可怜的唐娜·马利亚·安娜一天以后才出发,遇上了像她的故乡奥地利一样的一场雪,而当时她是在前往维索萨镇的路上,那里和我们走过的所有地方一样,在其他季节是很暖和的。终于,在十六日清早,即国王从里斯本出发八天以后,整个队伍才往埃尔瓦斯进发,国王,上尉,士兵,小偷,这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雄伟壮丽的场面的男孩儿们大不敬的嬉笑,想想看,仅王宫车辆就有一百七十辆,再加上许多贵族的车辆,埃武拉当地的车辆,还有那些不肯失去这次为家谱增光机会的人的车辆,在交换公主的时候,你高祖父曾陪同王室去埃尔瓦斯,你永远不要忘记,听见了吗。
国王乘双桅帆船来了,在圣母像前祷告之后下了船,同时上岸的有唐·若泽王太子,唐·安多尼王子,还有为他们效劳的仆人们,他们是卡达瓦尔公爵先生,马里亚尔瓦侯爵先生,阿莱格雷特侯爵先生,王子先生的一位陪同绅士以及其他先生,称他们为仆人无须奇怪,因为做王室仆人是一份荣耀。平民百姓们让开一条通道,若昂·埃尔瓦斯也在其中,他们高声欢呼,国王,国王,因为唐·若昂五世是葡萄牙国王,如果他们不是这样喊的,那么只能从粗嗓门的语调中分出既有欢呼声也有嘘声,但愿没有人辱骂,也难以想象有人对国王不恭,尤其是葡萄牙国王。唐·若昂五世到市政厅议长家中下榻,此时若昂·埃尔瓦斯已经第一次失望了,他发现还有不少乞丐和其他流浪汉也跟着王室队伍,想得点残羹剩饭或者施舍。不要着急。有他们吃的就有他吃的,就凭这一点他也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