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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暇的日子里,他喜欢骑着盖世牌摩托车在爱尔兰的蜿蜒公路上兜风。如果说赢得妈妈的芳心是他至高无上的荣耀,那么另一件令他骄傲的事,就是我出生那年,他曾骑摩托车参加了马恩岛的短程公路竞赛,不仅毫发无损,而且还能保持中等的成绩。我相信,在爱尔兰漫长的冬天里,每当他独坐在萧索的水泥小庙里,被沉睡的灵魂静静环绕时,这些温馨的回忆能带给他持久的抚慰。
他在后院放了个大木桶接雨水,每天就用这水洗澡。他让我和妈妈背过身去面对厨房的墙壁,然后他站在布满苔藓的院子里,确定无人偷窥后便脱个精光,舀水冲洗,无论什么天气,哪怕是寒冬腊月也绝不手软,有时甚至把自己冻得鬼哭狼嚎。
爸爸另一个“出名”的故事,或至少在我们的小家庭里赫赫有名的事,发生在他的单身时期,那时他经常参加摩托车赛事。这个奇异的故事就发生在塔拉莫尔镇。
我的爸爸是基督世界里,或至少是斯莱戈地区最爱干净的人。他整个人看起来好像是被扎在制服里,不是胡绑乱捆,是很工整地扎着,像账簿一样。他在坟场做监工,因工作需要领到了孩子眼中光彩夺目的制服。
当时他正驾车高速奔驰,前方出现了一道宽阔的山梁,延伸至道路和界墙交会点的急转弯处。石砌的界墙又高又厚,是爱尔兰大饥荒时代为了保护劳工生存所做的无用功。总之,他前面的一辆摩托车从山梁上闪出,那位参赛者非但没有刹车反而加大了油门,无情地急速前冲,迎头撞上了石壁,接下来就是滚滚浓烟和铿锵之声。爸爸透过脏兮兮的眼罩看出去,大惊失色,连他自己的车也差点失控。就在这时,他目睹了一个当时以及日后他都无法解释的奇迹:眼前的骑手腾空飞起仿佛背生双翼,以轻松敏捷的动作越过界墙,如海鸥乘风,流畅地滑翔。他似乎看到了转瞬即逝的翅膀,以至于从此以后,每当他在祈祷书里读到关于天使的文字时,都不禁回想起这一幕骇人的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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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不要以为我的爸爸信口雌黄,他这个人可从不扯谎。在乡村,甚至在镇上,有些人确实喜欢吹牛皮,说他们曾目睹奇迹,比如,我丈夫汤姆在去河沙汀的路上看到了双头狗。讲故事的人为了让别人相信,通常要做出一副坚信不疑的样子,赌咒发誓说一切都是亲眼所见。但爸爸可不是个顺嘴说瞎话的人。
四下里万籁俱寂。我的手还算灵活,而且有一支漂亮的,油墨充足的圆珠笔。这笔是那位医生朋友给的,因为我说喜欢那颜色。说实话他人真不错,很有哲学家的派头。我还有一沓纸,是在柜子里翻到的。另外,我还有一块可以藏宝的松动地板。我要在没人要的纸上写下自己多余的一生。我要在洁净的纸上重新开始,在这么多张清白的纸上从头再来。我多么想留下一份记录,一份胆怯生硬却开朗坦诚的个人史。如果神赐我力量,我必定完整地写下这个故事,将它尘封于地板下面,然后在罗斯康芒欣然长眠。
他好容易刹住车,飞跑至界墙,找到一个华而不实的角门,推开生锈的铁栅,冲过野菠菜和荨麻,找到了这位神乎其神的老兄。爸爸讲到此处总要发誓他说的句句属实,那人躺在界墙的另一边,虽然不省人事,倒也没受什么伤。终于,这位踏遍整个西海岸拎着皮包销售围巾类商品的印度先生醒过来了,还对爸爸露出了笑容,于是两人一起惊叹这次奇异的死里逃生。此情此景事隔多年以后还为塔拉莫尔人津津乐道。如果有一天你听到这个故事,也许讲故事的人会为它冠以“印度天使”的标题。
这世上的事,到最后总是微不足道的。
爸爸每每讲到这个故事就喜形于色。类似的事件似乎是对他人生在世的莫大恩惠,是以故事形式授予他的非常礼遇,令他满心欢喜,无论在梦中或清醒的时刻,都赐予他特殊的荣耀。就仿佛这些支离的事件和破碎的传闻构成了他的乡土福音书。有朝一日,如果爸爸有一部关于他的福音(既然每个生命对上苍来说都是珍贵的,这不是没有可能),那么他瞥见的那位印度老兄背上的翅膀就会栩栩如生,而他仅仅暗示的内容则会在转述中变得颠扑不破,虽无法证明,但却升华到奇迹的境界。男女老少便都可以从中得到慰藉。
没人知道我也有故事。明年,下个礼拜,或者明天,我可能就消失了,到那时,只需一口小号棺材和一方狭窄的墓穴。我头顶肯定没人立碑,不过这倒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