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巴斯蒂安·巴里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爸爸的喜悦本身就是一件弥足珍贵的礼物,正如妈妈的焦虑使她终生骨鲠在喉。妈妈从来不为自己制造小传奇,她这一辈子没有任何故事,虽然我相信她的人生其实和爸爸一样,有着各种丰富素材。
我是完全孤身一人了,除了在这里,世上没人知道我的存在。曾经有过的几个零星亲人,尤其是我那小鸟般惹人怜的妈妈,都已经离开了人世。估计那些迫害我的人也所剩无几。我已是垂暮老妪,可能年近百岁了,具体的年龄我也不太清楚,其实谁都搞不清。我属于过去的遗老,形容枯槁的老古董,只有一堆参差不齐的皮包骨,穿着暗淡的衣裙和帆布外套,坐在角落里时像只不会唱歌的知更鸟,或是凑在炉灶下取暖然后就地横尸的老鼠,躺在铁床上时,则形同埃及金字塔里的木乃伊。
这话说来也许令人见笑,我觉得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如果没能生出几件奇闻逸事,那么他死后不仅会被历史忽略,还会被后人遗忘。当然,等待着多数灵魂的无非是如此默默无闻的结局,他们的人生,无论曾经多么生动美好,终归被简化为七零八落的家谱上黑色忧郁的名字,后面缀着半个日期和一个不知所终的问号。
我早已离开斯莱戈,居住在罗斯康芒。这座老建筑以前是座豪宅,如今到处都粉刷成奶油色,铁床伺候,房门加锁。这里是格林医生的天下。他的为人我不甚了解,可我也不怕他。不知道他怀抱何种信仰,但他的胡子和秃顶让他看上去颇像圣托马斯<a id="jz_0_1" href="#jzyy_1_0"><sup>[1]</sup></a>。
而爸爸的喜悦不仅是他人生的救赎,而且激发了他对故事的热忱,所以他至今仍然活在我的心中,仿佛是我贫乏的灵魂深处一个更隐忍更愉悦的自我。
成也斯莱戈,败也斯莱戈。其实,我早该放弃这种区区小镇能主宰沉浮的想法,应该一切都依靠自己。我的故事里发生的很多苦难挫折都是由于年轻时,我误以为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而没有意识到我可以用想象的砖泥砌筑壁垒,对抗人世的血雨腥风,遏制岁月摧残我们的黑暗把戏。我可以为自己的人生执笔。
也许他的喜悦终究是没有依据的。然而难道一个人不该在变幻莫测的漫漫人生路上,尽量使自己快乐吗?无论如何,世界终究是美好的,如果我们不是人类而是任何其他生物的话,我们一定会为生存本身感到永恒的喜悦。
我说的就是斯莱戈。
*
河水携带垃圾入海,从岸上拖下人们一度拥有的东西,偶尔也拖走尸体。哦,甚至还有可怜的婴儿,真是丢人现眼,那个稀奇古怪的年代。河水的速度和深度使它与见不得人的秘密同流合污。
我们家的房子已经够小了,却还要装下两个大件。一件是前面提到的摩托车,它不能被雨淋到,始终立在我们家的起居室里过着安逸的生活,爸爸偶尔会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用麂皮擦拭车的铬钢。另一件是一架小型立式村舍版钢琴,由一位感恩的鳏夫所赠,因为爸爸在他们悲痛欲绝又家境中落的关头给他的妻子免费掘了墓。于是,葬礼过后不久,一个夏日的晚上,钢琴被架在驴车上送了过来,鳏夫和他的两个儿子面带羞怯的笑容把它抬进了我们的小屋。钢琴也许值不了几个钱,但是它音色优美,而且琴键看上去都是崭新的,估计搬来之前从来没人弹过。钢琴侧面绘制的景色不像斯莱戈,也许是想象中的意大利或其他什么地方,反正都是千篇一律的山啊,河啊,悠闲的牧羊人和牧羊女,还有老实的羊群。爸爸是在爷爷的教会里长大,所以会弹这个可爱的乐器。他最爱弹奏的是上个世纪的轻歌剧,并且认为巴尔夫是个天才。琴凳上刚好可以坐得下我们俩,就这样,我怀着对爸爸的热爱,以及对他一手好功夫的崇拜,很快就学会了弹钢琴的基本要领,又逐渐掌握了真正的技法,从未遇到什么困难。
黑色的河水流过小镇,没有对人类显现任何善意,倒是对天鹅和蔼可亲。很多天鹅在岸边栖息,涨洪的时候它们就在河面上扑腾嬉戏,像牲口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