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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是,我是说神父修女那帮人。”
应该承认,我头脑里有些所谓的“记忆”令我自己都感到惊讶。这话我可不敢对格林医生说。我想,记忆,一旦被忽视,就可能会变成一个储藏室,或者一个旧房子里存放木料的房间,它的杂乱无章可能也不仅仅是由于被忽视,还因为主人太多次的东翻西找,加之那里收藏了大量不相干的物件。我当然有所怀疑——说实话,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怀疑什么。总之,我越是细细思量,越感到晕头转向,好像我所有的回忆都可能是不真实的。那个时代的生活颠沛动荡,以至于——以至于什么呢?我是在不可能的非历史里,在梦幻中,从狂想里寻求慰藉?事实究竟是怎样,我没有答案。
“你是说教众?那些有宗教信仰的人?”
毕竟,我对有些事件的记忆还是有把握的,也许它们可以作为我涉过往昔之河的基石,助我不会失足溺水。
我说:“哦,也没什么。我就是不喜欢教内的人。”
人们说,老年人至少拥有回忆。不知这是福是祸。我将尽我所能忠实于头脑中的记忆。希望我的记忆也能忠实于我。
“我可记不得他有没有鼻毛。刚才坐在那儿,也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你以前不喜欢他来看你。这中间有什么缘故吗?”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他就是再也没有回来。我等了一整天。早上答应他做的薯饼早已做好,他就是爱吃这种捣碎之后重新加热的菜肴,虽然其实他哥哥杰克才是一名海军。水手和军人都特别喜欢吃薯饼,我爸爸就是这样。但是,薯饼在盖子下面渐渐变凉了。夜色笼罩着月亮山,笼罩着斯莱戈湾,笼罩着鸟喙峰,约翰·拉维奥的弟弟威利就是在那里被杀害的。在空气稀薄的高坡上,在石楠丛里。当时他已经投降了,却被一枪打中心脏,或者打在头上。约翰·拉维奥从藏身之处目睹了这一幕惨剧。他的亲弟弟啊。爱尔兰的兄弟们。约翰和威利,杰克、汤姆和伊尼斯。
“是不是个鼻孔里有毛的小个子?”
我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已然大祸临头了。很多时候,你明知如此,却在头脑里拒绝承认,不让这个念头进入你的思维范畴。但它依然在你的潜意识里手舞足蹈,不受你的控制。于是,痛苦油然而生。
“他曾经是这里的牧师。大约二十年前吧。”
我坐在那里,对我的丈夫满怀爱意。我想念他特立独行的高效率,包括他在斯莱戈的石板路上稳健的步伐。我想念他的斜纹布外套,他的背心,还有那件有四层里子的风衣,那双加厚底的漆皮靴子,那双靴子多么结实,从来无须鞋匠修理(只除了一次)。我想念他的笑脸,红光满面,嘴角叼着一根“军人俱乐部”,那是他抽的跟哥哥同样牌子的香烟,还有他天生的乐感和自信,随时整装待发,准备面对这个世界。他其实不仅是面对这个世界,他还要征服这个世界,征服整个斯莱戈以及它的四面八方,像我们俗话说的,“从葡萄牙到牙买加”,虽然这么说其实很不合理。汤姆·麦科纳提,一个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生龙活虎的人,永远活得那么热情洋溢。
“加维神父?”
天哪,天哪,我坐在那里。我至今依然坐在那里。
他说:“你还记得加维神父吗?”
我已经活到这把年纪,早就明白时间的推移只不过是一种欺人的幻觉,一种便利的游戏。一切事物都还停留在原处,一切事件都还在继续进行之中。过去,现在,未来,在我的脑袋里纠缠不清,就像挎包里的梳子和头绳。
后来,就在我以为他要走了的时候,他在门口转过身来,像旧电影里的侦探,看着我,面带笑容。
他再也没有回来。
果真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写这份自述?
在没有舞会的夜晚,外面的浅滩岭上通常只有个把轿车经过,开往高处的村庄,不远处,有一只猫头鹰经常发出啼鸣。我想,它就住在月亮山后面,那里有个悬崖,下面是通往大海的山涧。猫头鹰始终重复着同一个音符,它的叫声穿越灌木丛生的荒地和原野,在这里依然清晰可闻。它叫啊叫,仿佛在诉说着什么。昼伏夜出的鸟儿会在夜里求爱吗?应该会吧。
格林医生刚刚来过。他进屋的时候,一脚踩在我藏纸页的地方,松动的地板块发出一声无情的吱呀,好像老鼠触动了鼠夹,吓了我一跳。但是,格林医生对此充耳不闻,他甚至连我都没注意到。他只是坐在我的旧椅子上,沉默不语。窗口透进的微光照不清他的脸。我从床上这个角度,正好看着他的侧面。他表现得旁若无人,不时发出长吁短叹。无意识地不由自主地叹息。我于是顺其自然。我喜欢有他在我房间里,只要他不刨根问底就好。反正我有好多心事可想。最好我们的心思都悄无声息,深藏不露,就让它们尘封心底。
我的心也在对着世态炎凉哀鸣。汤姆,回家吧,快回家吧。
萝珊的自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