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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话在众议院里说了也没人敢把你怎么样,在这儿,你一言出口,马上就得被扫地出门。”
电影院里总不乏说笑调侃,小伙子们随口出言不逊。有时政治路线也被牵扯进来,多数时候没人在意,但偶尔,大事没有化小,尤其在三十年代,矛盾渐趋尖锐。从星期六晚上人们在电影院里的争长论短,你可以一窥当时这个国家的民情。当然,克兰西先生不加入任何党派之争,甚至对政治本身持反感态度。一句污言秽语,你就可能被撵出去,所以据汤姆说,这里跟众议院比起来,堪称秩序井然。
正片开演之前通常放映一些新闻片,如果是关于西班牙内战的消息,有些观众就会对声援西班牙国民军的蓝衫党冷嘲热讽。克兰西先生和他的兄弟们这下有的忙了,他们立即试图在人群中揪出起哄的元凶。
豪门显贵也光顾电影院。如果是教堂,恐怕还得给他们预备板凳。在影院,各式皮草云集包厢。斯莱戈的老百姓就得在楼下挤一挤了。幸好克兰西先生和他的兄弟们都服过兵役,指挥观众仿佛管教刚入伍的新兵一样驾轻就熟,否则情况可能会一片大乱。如果哪个小子胆敢寻衅滋事,马上会被揪着耳朵拎出去,遗弃在斯莱戈暗夜的凄风冷雨之中。哦,但是在亲嘴的问题上,克兰西先生只能听之任之,他又不是教区牧师,而且一旦灯光暗下来,他可怎么管呢。这里虽不是教堂,但胜似教堂,比教堂强百倍。放眼四周,你会看到人们聚精会神的表情,那表情就是神父们梦想有朝一日能够在教众脸上看到的。整个斯莱戈抱成湿漉漉的一团,不同的背景、不同的学历,王子或贫儿,都被银幕的魔力凝聚在一起。几乎可以说,至少在电影院里,爱尔兰已成为一个自由团结的国度。虽然汤姆把我隔离在浅滩岭,等着他那位妈妈缓和敌意,给我大赦,但他还不至于狠心到星期六晚上也继续让我流配。于是我们驾着他那辆漂亮的小车,风驰电掣般开到镇上,占据我们通常的位置,好像在心灵深处生怕被别人取而代之。
这种时候,汤姆就会骂道:“乌龟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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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杰克没有出差非洲,他也会骂道:“一捆儿老奸。”不过他倒是没有追随蓝衫党。
《随你到巴西》《礼帽》。得到人们衷心爱戴的不是德·瓦莱拉形销骨立的面孔,而是弗雷德·阿斯泰尔勾魂摄魄的眼神。
他也会对汤姆说:“你那位朋友欧达非恐怕也是一捆儿老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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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听了总是哈哈大笑,他太喜欢杰克了,以至于他说什么都无所谓。这就是汤姆作为一个朋友和兄弟的无穷魅力。他骨子里都透着敦厚宽容。而且,他认为杰克是个天才,在戈尔韦攻下了双学位,工程学和地质学,他自己在法律学院才坚持了几个月而已。在他听来,杰克的话字字珠玑,这是他们在孩提时代就养成的习惯。我不知道他们的另外一个兄弟伊尼斯跟他们俩关系如何。关于可怜的伊尼斯,他们很少提起。
与此同时,我们在浅滩岭一座波纹铁屋顶的小房子里安顿下来了。其实就是个窝棚,虽然距离舞场不远,却能保证把我隔绝在斯莱戈镇之外。他要回镇上也就是几步路的工夫。我们的卧室正对着月亮山,能看到山上梅芙堆的顶部,躺在那里感觉十分异乎寻常,我们是一对三十年代的摩登小夫妻,而她,躺在那座高高在上的床上,一晃已经四千年了。通过房前东倒西歪的门廊,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兔儿岛,即使隆起的岛身挡住视线,我还是知道那位铁人就在岛的另一侧,永生永世,坚定不移,我在想象之中可以看到他,始终如一,带着斯多葛式的沉静,指向安全的深水区。
一天晚上,正放映《礼帽》,在去洗手间的路上,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在那个时代,单身男子跟已婚女子随便搭讪是很少见的,但话说回来,约翰·拉维奥可从来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如今,他那一派大权在握,他看起来也发达了,虽然还在给市政府砍伐路边的野荆棘,总比东藏西躲或者在库拉监狱啃土豆饼强。他可能特别喜欢黑色,从来只穿黑衣服,看上去像个西部牛仔,肤色苍白,一头浓密的黑发。作为一个清道夫,他可对燕尾服的马甲颇有研究。至于我嘛,那天刚好穿着最心爱的紫色连衣裙,其效果不言而喻。总之,约翰·拉维奥从来不在乎自己的行为得不得体。
于是,汤姆让他爸爸给他剪裁缝制了一件蓝衬衫,然后,他开始参加小型集会,在斯莱戈组织游行,试图扭转时局。蓝衫党领头的是个叫欧达非的人,他曾经负责管理警察,后来不知怎么丢了那个职位,现在他有点像墨索里尼或者佛朗哥那类人。汤姆很佩服他,因为他做部长的时候曾经试图在爱尔兰实施儿童保护法。虽然最后没有成功,他还是相当了不起的。他讲演的时候激情澎湃,汤姆还以为所有英雄人物都在动乱岁月里牺牲了呢,尤其像内战中被枪击身亡的迈克尔·柯林斯。欧达非是柯林斯的重要盟友。所以,对汤姆来说,追随欧达非是自然而然的事。我还没见过比汤姆更爱出汗的人呢,每次游行之后他的蓝衬衫都拧得出水来。腋下的部位很快就发白了,不好看,我不得不多次给它重新染色。我从来没去参观过游行,但还是希望他看上去精神抖擞,做妻子的这么想也是天经地义的。
“你好,萝珊。小姑娘,你真是光彩照人啊。”
汤姆坐在我身旁,看着窗外萧条的乡村。他说:“真他妈的成了疯人院。”他这么说不无道理,毕竟,他的父母都在疯人院工作,“整个爱尔兰现在就是个疯人院。”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夸大其词。他从来不曾对我说过一句甜言蜜语。毕竟,我们俩是在穷途末路的悲剧里相识的。也许此时的轻薄无礼是对过去含蓄的报复。谁知道呢,我才不把这种话当回事,跟他擦身而过,继续走自己的路。人家还急着上厕所呢。
德·瓦莱拉和英国之间著名的经济战所造成的严重后果,你从车窗里看出去就可以略知一二。我们是春天结的婚,新出生的羔羊没有买家,农夫们不得不铁石心肠地在田野里把它们宰杀。火车穿越乡村,我们不时看到散落的羔羊的尸骸。汤姆对这一切感到愤愤不平。在他看来,德·瓦莱拉的人在《英爱条约》签署后曾一度试图颠覆这个国家,现在他们上台组阁,相当于枪手和杀人犯掌了权。这让汤姆一派恨得咬牙切齿。汤姆年轻气盛,奋发向上,他想继承这个国家,完成建国的大业。令他忧心忡忡的是,德·瓦莱拉过去想把这个崭新的国度扼杀在襁褓之中,如今又想把它的童年时代搞成一团乱麻,不把这个地方毁了他不会善罢甘休。总之,屠杀初生羔羊令最粗壮的农夫也心碎不已,但他们确实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他们全部的梦想都破灭了。
他说:“星期天我一般都在月亮山。星期天下午三点你可以在梅芙堆那里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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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羞得满脸绯红。我们周围到处都是中年妇女和年轻姑娘,都跟我一样等着用卫生间,大家都屏息静气,因为身后电影正在放映之中。其实,约翰·拉维奥说什么我也听得不太真切,但还是大致听明白了。希望没有别人听到就好。也许他只是客套而已。他的意思可能是,我知道你住得离那儿不远,我也经常到那儿去。
他是个非常正派的人。这一点很重要,我必须强调说明。
我在舞场里从没见过他。当然了,如今我也不像过去单身的时候那样经常去跳舞了,也不能在乐队里弹钢琴了,因为总有人说三道四。那个时代,已婚妇女没有在外面工作的。我们当时跟穆斯林差不多,男人就想把女人藏起来,除非是特殊场合,比如,有精彩电影上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