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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也许吧。”终于可以从泥灰里挤出几个字来,“是你工作需要吧?”
“我去花园里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她一年到头总这么说,因为她的玫瑰花在整年里次第开放。
“怎么了,萝珊?我让你担惊受怕了吗?真抱歉。”
她总在等待神明或者哪位神秘的魔术师对玫瑰施行魔法。然而我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错当然都在我。我虽尽力而为,但心底里总是缺乏那种热情。我应当跟她一起出去,戴上手套,操起大剪刀,好像要参加一场小人国的大战。
我忽然觉得很不舒服,不知你是否有过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把你全身抹上了泥灰。我闭上嘴仔细品味,我敢发誓,自己正咀嚼满口泥灰。我看着格林医生,惊慌失措。
曾经的疏漏,如今在头顶高悬,成为弥天大罪。简直令人发狂。
“文件里说你父亲在二十年代混乱的高峰期是斯莱戈的皇警,不幸被爱尔兰共和军杀害。不得不说,这个时期对我来说一直是雾锁烟迷。上学的时候,觉得这段历史是接二连三的错上加错,而且——到处都是极度的好勇斗狠。在我们看来,连第二次世界大战都——算了吧,到底该如何看待过去,也很难说。都当成古代史好了?我还是战争期间出生的呢。你父亲叫约瑟夫·克莱尔,不是吗?”
总之,我在此记述也是为了保持正常的神智。我六十五岁了。对有些人来说可能还不算太老。然而当一个人在四十岁生日的清晨睁开眼时,我们可以肯定地说,他的青春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这么说似乎显得很小气,近乎荒诞。一个身心健康的人应当满足于生命本身,因而,能够旷达地品味岁月流逝,年事渐增,以及老之将至。但我无法承受这副重担。贝特死后,很多年来我第一次看到自己镜中的形象。虽然每天早上都照照镜子,修剪胡须什么的,但我从来没有仔细端详过自己。镜中的形象令我十分惊诧。我几乎认不出自己来了。头发在顶部如此稀疏,而且斑白如獾,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脸上的皱纹仿佛长期历经户外风吹雨打的皮革。我很震惊,更难以接受。贝特在世的时候,我竟然忽视了一个简单的事实。我老了。不知何去何从。于是,我找出旧剃刀,剃光了胡须。
我无法及时补充说明。
六十五岁。再过几年就退休了。看来面临终极折旧的不仅是这座建筑。退休。然后做什么呢?在罗斯康芒镇上混日子?萝珊·麦科纳提已逾百岁高龄。她要是英国人,女王会给她寄封信。不知玛丽·麦克丽丝是否给爱尔兰的百岁老人寄贺卡?有一点我可以肯定,玛丽·麦克丽丝像整个外面的世界一样,对萝珊的存在一无所知。
“不是,不是。”
其实我没打算写自己的事。我一心想写的是萝珊。
“他去世了?”
因为这中间有个不解之谜。我怀疑多年以前,在与此类似的机构里,她曾在“护士”的手中饱受虐待。在过去的历史中,这类事件可能屡见不鲜。而在那之前,在所谓外面的世界里,在现实生活中,她所遭受的苦难无疑更加深重。我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一系列问题,尽量不去惊吓到她,也不要令她陷入沉默。她一贯擅长轻松谐谑甚至荒诞不经的交谈。多年以前,我和贝特也曾一度如此,我们相亲相爱的时候——算了,往事不用再提。但我还是不禁忖度,贝特躺在坟墓里寂寞吗?多么令人难以置信,我居然会给殡仪馆打电话,那是我曾无数次驾车经过的地方,豪华的前厅,灵车停满后院,低语轻声,实际的考虑,人数,茶点,三明治,墓穴所需的文件,仪式,搬运,关于死亡的方方面面。然后今天早上,谨慎的账单,每件花费的明细,如期而至。我挑选的棺木,令我在葬礼上后悔不已。一时吝啬买的便宜货,竟用来埋葬我的妻。
“是的,我嫁给了汤姆·麦科纳提。”
她所有的细枝末节,举手投足,顾盼流转,我们之间的缱绻温存,每件礼物,每次惊喜,每个玩笑,每回出行,先去本多兰度假,后来去本尼多姆,每句温馨的话语,细心的叮咛,都汇聚在一起如同海水,贝特之海,涌向我灰白的海岸,淹没我,携我而去。
“但你结婚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