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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他的转变是由于患了感冒,我也传染上了。
“是啊。”
我说:“我也替你难过。”为什么我忽然腼腆起来了,几乎手足无措?“我为发生的一切感到遗憾。我没有引来那些兵。真的没有。反正我也不在乎你怎么想。我也不在乎你对我开枪。我爱我的爸爸。你的战友死了,我的爸爸也死了。反正除了那个神父,我跟谁都没说话,神父一路上也没机会跟人说话。你还不明白吗?那些兵一直跟着你们。你以为没人看见你们!这个镇子到处都是眼睛,什么秘密都能被识破,这你应该知道。”
他说:“书很古旧。”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神里泛着海藻奇异的碧绿。也许是他家乡岛屿的海藻,依然漂浮在他的眼底。也许在那里,妇女的子宫里也遍布海藻,岛民们几乎重返大海,如同远古时代最早的生物,就像曾经看过的那些让我信以为真的文字所说的那样。啊,他正擦亮了双眸,凝视着我,于是,我第一次发现藏在约翰·拉维奥心底的善意,那被烽火岁月的创伤和诅咒掩盖了的善意。
儿子。我对自己的儿子一无所知。萝珊·克莱尔之子。
他说:“那你带我去看看我弟弟的坟墓,好不好?”他用的是别人说“我爱你”的口气。
我对那本小书烂熟于胸,自然猜得到格林医生正在看哪里。一定是托马斯·布朗爵士留着胡须的画像。在圆形的刻板画里,那部胡须尤其显眼,不知格林医生看到后,是否会感到怅然若失。书是辛普森·罗父子公司印刷厂印制的。父子公司,多么令人艳羡。辛普森的儿子,小辛普森,子承父业。他会是怎样一个人?他是在父亲的鞭打之下碌碌劳作,还是得到了他的尊重与关爱?书里的注解是J.W.威利斯·班德写的。名字,名字,终将随岁月的远去而烟消云散,就如同树林里鸟儿的歌声。如果J.W.威利斯·班德的名字都能被如此轻易地遗忘,我的名字想必更会无声无息地消逝。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的命运别无二致。
“好吧,如果我能找得到的话。”
格林医生很低调,很安静,面孔光润。他可能剃须之后在脸上擦了油膏,以缓和冷空气的侵袭。当时,我已端坐床头,缩在被单上小巧的画面中间,画里应该是法国的图景,一个人扛着一头驴,还有其他景物。格林医生踱到我的桌前,拿起爸爸那本陈旧的《医生的宗教》,心不在焉地翻看。爸爸去世后,我才惊奇地发现这是1869年的印本,要知道,他在世时已拥有这本书多年。他的名字,南安普敦的地点,还有1888年的日期,都用铅笔写在扉页上,但我还是不切实际地幻想这本书是他的父亲,就是我从未谋面的祖父,亲手交到他年轻的手中。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如此一来,当我捧起这本小书,它就传承了很多双手的历史,我的骨肉至亲的生命史。夜阑人静时分,孤独的心灵常在亲情的回忆里得到慰藉,即便只有远隔岁月的怀念。
于是我走过去打开登记簿,查看姓名一栏。里面都是爸爸精美端庄的蓝色铜板体字迹,好像出自专业书记员之手。我找到了威利,威利·拉维奥。我记下对应的号码,然后,仿佛我已化身为爸爸,而不再是个差点遭到强暴的十六岁少女,我走过还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裘·布莱迪,走过约翰·拉维奥身边,走到外面的小路上,把约翰·拉维奥带到他弟弟墓前,让他们道别。
我正坐在这里专心书写,忽然听到他在走廊里的脚步声,于是赶紧把东西藏在地下,紧接着,他就敲门进来了,对我这么个百岁冬妪来说,很是惊险。冬妪是传说中睿智的老太,有时也可能是女巫。我丈夫汤姆·麦科纳提一肚子都是这种故事,讲起来娓娓动听,因为他对每个情节都深信不疑。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回头我告诉你他在去河沙汀的路上看到双头狗的故事。但我怎么知道你想听些什么?我经常感觉到你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某个地方。冬妪可真是昏聩了!这个老接生婆。不过我是在给自己的故事接生,所以也称得上是个接生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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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想说,他一进门我都认不出他来了,你可能就是这么想的。但我当然认得他。
从那以后,约翰·拉维奥可能真的去了美国,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杳无音讯。
不知我有没有提到过他的胡子。留胡子的主要目的应当在于隐藏,半遮着脸,半遮着心,如同鸟笼的蒙罩,如同秘密花园的树墙。
约翰·拉维奥去了美国,而我则去了一个开罗咖啡店,倒是没有美国那么远。
今天,格林医生把胡子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