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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晨起操练的时候,我又一次见到他。那就是失火那晚的英雄。如今,他站在白日底下,给我造成了巨大的幻灭。只消一眼就知道:那都算不上一个士兵,他从来没打出过一发子弹,步枪几乎压垮了他的肩。他不会用瞄准镜侦察,看起来反倒是敌人在监视他,狙击他的灵魂。他在我身旁开出第一枪的时候,整个人都快散架了。我想对他说些鼓励的话,在安慰之余表示感谢。但我又一次推迟了和这个年轻士兵的接触。
等火势平复下来,我在黑暗与废墟中找寻那个士兵,想要表彰他的英勇。但我没找到人。第二天,我做回日常的事务,将道谢的事抛之脑后。之后的日子里,我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等到马古尔战役,我发疯了似的来回巡视,命令士兵一直开枪。这时,在遮掩的迷雾和震耳的爆炸声中,罗德里格斯·布拉加医生绊倒了我。他双膝跪地,正在救治一个受伤的士兵。他的首要任务就是让那个脖子中弹的男人保持清醒。医生不停摇晃着伤者,恳求说:“跟我说说话,别睡过去。”
在那段混乱的日子里,发生了一件让我终生难忘的事。我现在就告诉你。亲爱的中士,你将知道一场大火把我们在希科莫的军营焚烧殆尽。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军人都已入睡。火舌吞没了绝大部分房屋,才引发警报。在尖叫和骚乱中,一个棕色皮肤、身形矮胖的无名士兵冲进医院的棚屋,救出所有病人。紧接着,这个年轻人又在火焰中躲闪,跑进军火库,拖出那些易燃易爆的危险品。之后,他还跑去马厩,砍断马绳。那些畜生在黑暗中落荒而逃,踢腿跳跃,发了狂似的横冲直撞。但几小时后,它们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我吃惊地看着这个将死之人。他就是抗击大火的英雄。那个冒着生命危险拯救了无数战友的男人,如今却在布拉加医生的怀里失血而亡。没有任何英雄主义可以救他,没有任何奇迹可以让他重返人间。
这是我们所经历的最可悲的战败,因为我们连打响任何一场战斗的勇气都没有。正因如此,马古尔战役令我格外沉醉。狂喜挥之不去,直到几日后,我看见毕勒尼广阔的平原上飘荡的烟柱。他们焚毁村庄。我看见几百个卡菲尔人,神情恍惚地背着为数不多的行李穿过腹地。我承认眼前的景象让我感到难过。但这就是战争的逻辑。光是战胜瓦图阿人的军队还不够。和恐惧相比,军人的血一文不值。这就是骇人的事实:只有平民的死亡才能让国家感受到战败的沉重。
那时,医生还在晃动失去生命的躯壳。是我强行让年轻人脱离医生的臂弯,轻轻地让他放在地上。医生两眼失神,还在絮絮地说:“别让他睡过去,别让他睡过去。”布拉加的手臂也还在空中摇晃,就像母亲为离别的孩子哭泣时的动作。
我们在马古尔的大捷,重振了本人作为士兵的尊严和身为葡萄牙人的骄傲。通过这场行动,我们让安东尼奥·埃内斯特派员含沙射影的诬告消停下来。这严重损害到我们非洲军的大英雄——爱德华多·加利亚多上校——的声誉。几周前,没完没了的电报重复着相同的信息:特派员以“爱国主义的责任”为由,“请求”上校返回曼雅卡泽。加利亚多精妙的回复逗乐了我。他说没了安东尼奥·埃内斯爱国教育的感召,他也能履行自己的职责。他还说,和上级联系时,他不习惯收到“请求”。倘若特派员下达指令,他会毫不犹豫地服从。这份高贵的勇气宽慰了我。那些人一辈子没出过舒适的办公室,一辈子都不会理解这类赫丘利式的任务的价值——跨越千里运送军备,在非洲腹地的河流、湖泊、沼泽之间穿行。
我那时想到,我们就应该这么做:摇晃过去,让时间活下来。也许这就是我常给我那可怜的母亲写信的原因。每一个词都是在拉扯虚无,是我刻意的摇晃,以免在这条荒凉的道路上沉睡。
亲爱的热尔马诺·德·梅洛中士:
当那个无名的少年倒在我的怀里时,我想到了你,亲爱的中士。我敢肯定你也没打过仗。所有人都会说这是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课。但请相信,我亲爱的朋友,没有任何收益能弥补我们丧失的人性。很快我就要晋升到我应得的高位。那时,我会兑现我的承诺;而你,我年轻的中士,将平平安安地回到你的老房子。
<i>伊尼扬巴内,1895年11月3日</i>
这次行动让我感到沉重,不是因为它有关军事的部分,而是剩下那些我不理解的东西。世界可以更简单、更有序,就像我们在军校学的那样:欧洲人在一边,非洲人在另一边。
(安东尼奥·埃内斯,《1895年非洲战争》,1898)
我们面临的情况远没有那么简单。第一个问题是,我们葡萄牙人是谁。在我们当中,异见的浪潮比分隔天使与魔鬼的更加汹涌。这些冲突不仅限于卢西塔尼亚人内部。因为欧洲也分为不同阵营,相互争斗。有的关乎政治,有的关乎宗教。天主教徒和新教徒争吵不休,好像他们信奉的不是同一个上帝。英国人和葡萄牙人之间的敌意更甚白人和黑人。如果白人内部缺乏团结,那么同样不存在一个叫“黑人”的团体。部落与部落千差万别,以至于我们从来叫不准他们的名字。尚加纳和布因热拉是这里人数最多的部落。他们对我们葡萄牙人深恶痛绝,但更憎恶贡古尼亚内的人民。乔皮人和恩达乌人也都强烈抵制黑人国王的统治。然而,国王集结的大部分军队都来自敌对的部族。
<i>在野蛮的非洲,战争必须毫不留情地摧毁一切,才不会让人觉得怯懦。黑人不懂何为仁慈,何为宽大。全力以赴地痛击敌人,是战士唯一的职责。</i>
总而言之,我们当前的盟友可能明日就会变成对手。在敌我难分的情况下,我们要如何发动一场战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