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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贝塔因农庄
他把摩托车拉出来,跨上去,亚历山大坐在他后面,低着头。他们穿过刚刚从剧场出来的人群,两人都猫着腰,抱成一团。弗雷德丽卡嘀咕着威尔基是否跟亚历山大说过她把初夜给了他。可能说过,也可能没说过。她没指望还能再见到他们,虽然在玫瑰农庄,她每天都盼望着看到他们骑着摩托车出现在山坡的碎石路上。
弗雷德丽卡想问但不敢问亚历山大最近的创作怎么样。不大好。卡贝塔因农庄的生活只是看上去适合欣赏和生产艺术。克罗的房子灰溜溜的,墙上布满弹孔,几乎已经荒废了。大战刚结束,他就买了这房子,然后把农场和房子并到一起,弄成了低调奢华、非常宜居的宅邸。主建筑里有个很大的客厅,客厅里有个壁炉,餐厅里布置了木头餐桌和长凳,还有个小型图书馆,十分安静。谷仓、马房和仆人宿舍被改造成客房,跟修道院一样简约,供来访的艺术家或作家工作和过夜,他们可以一人一间,也可以几人合住一间。亚历山大住的房间原来是马房,墙壁被刷成白色,有两扇门,窗户挂着绿色的百叶窗,地上铺着编织地毯,房间里有一张木板床、一张书桌、两把发黄的编织椅、一个书柜。他待在里面的时间不如设想的那么多,这个房间像牢房,阴森,封闭,而外面阳光灿烂,在房子凸出的露台上,他们可以一边喝着酒,一边欣赏下面罗恩河谷的美景,那里有成片成片的薰衣草、橄榄树林和葡萄园。在露台上,他们的谈话富有文化内涵,同时涵盖短途旅行的规划事宜,在没有正儿八经娱乐项目的年代,这是年轻知识分子向往的日常生活方式,亚历山大年轻时就十分向往,而弗雷德丽卡不属于他们这一类人。马修·克罗建议亚历山大根据卡贝塔因的故事为客人们写一部话剧,克罗既崇尚暴力,也向往文明,卡贝塔因和这个农庄的故事正好满足他的两种愿望。
“好吧,”威尔基笑容可掬地说,“挺好的,弗雷德丽卡。我们过几天就来看你,你等着。我们找个傍晚去裸泳,希望你出得来。”
吟游诗人威廉,或者被叫作卡贝塔因的威廉(诗中也称卡贝塔因为凯贝斯坦),爱上了一个鲁西永的女人,就是红土城鲁西永的雷蒙德的老婆,雷蒙德大发雷霆,将那个吟游诗人杀害,挖出他的心,放在盘子上端到他老婆的面前让她吃。从此,那个女人宣布绝食,再好的东西她都不会吃,最后活活饿死。也有人说她跳下山崖,鲜血染红了鲁西永的大地。在前段的《诗章》19里,庞德反复讲述过这个故事。
亚历山大看着威尔基,威尔基装作没看见。威尔基问弗雷德丽卡是否见过地中海,有没有去过卡马尔格和奥林奇。她一只眼看着亚历山大,心不在焉地说她去过奥林奇,格里默德夫人有很多堂兄弟在那里,他们一起观看过拉辛的《布里塔尼居斯》,在那里的古罗马剧场还看过同一主题的谷克多32风格芭蕾。她让他想象一下阿里奇埃穿着冰淇淋色紧身衣裤而布里塔尼居斯戴着金黄色发套、穿着金属裙,走起来哐当哐当的情景。那就是谷克多的风格,威尔基说。亚历山大戴上头盔,紧紧扣住,这样就听不见弗雷德丽卡说什么了。他的样子很滑稽——一袭白衣、帅气优雅的身体上顶着一个白色的圆球,根本看不出他是谁。他拉下遮阳板,双手抱胸。
盘子里是凯贝斯坦的心。
“明白。”
盘子里是凯贝斯坦的心?
“马库斯让他高兴不起来。”
这个味道永远不会变。
“好。你爸爸该高兴了。”
亚历山大很喜欢庞德的诗歌,非常流畅,非常有故事性,非常准确。他也很喜欢吟游诗人,围绕着爱情、痛苦和忠诚,他们写下了无数大同小异的比喻。他以为他可以为克罗写一部既优雅又能触动心灵的模仿作品。实际上,事情没有他设想的那么容易。
“实际上,两个大学都答应给我奖学金。”
有一个原因是他心里惦记着下一部重大作品。他是个心急但又进度很慢的作家,他的创作规划时间都很长,执行过程十分细致,只有当一切就绪了,地基打好了,脚手架搭好了,墙壁和屋顶建好了,甚至墙灰都抹好了,他才会真正下笔。
“好。”
他并不追求形式的完美,他最关心的是内容,这一点也会阻碍创作的进程。他相信,英国戏剧要提升,就要努力处理好更宏大的主题,有政治和哲学分量的主题。他绝对不是“内省式”喜剧的先驱。如今,很多二流的现代艺术都是为艺术而艺术,眼睛里只有自我,太自恋。亚历山大很不高兴被人家称为“大”戏剧家,这种突如其来的名声会打乱他自己的节奏。他的联系人,包括代理人、剧院、新闻记者、学生和老师等,都将他当作一个大作家,都等着看他的下一部作品。鉴于他对艺术的严肃追求,这样的期待加剧了他的焦虑,尤其是对于选题的焦虑。他想到了慕尼黑时代,当时的果断和犹豫不决塑造了当今的世界。但是,他又有点为难。福克兰群岛<a href="#note_4" id="noteBack_4">[4]</a>的争端还没有结束,就已经被那么多人编成剧本;那个被刺杀的总统的遗孀还在世,她就被人家反复拿来娱乐。其实,这种刚刚过去的事件都很难看得深刻,正所谓没有距离就没有美感,而且,这么庞大、这么恶劣和这么复杂的事件,很难处理得漂亮。随后,他想到刻画大战之前那些所谓“阳光灿烂”的日子。他可以仿写关于放牛、牧师草坪、猎狐和浪漫爱情的诗歌。他可以引用战壕诗句。但是,这个计划也行不通,因为这样就和为卡贝塔因创作的计划冲突了,两边不能都涉及阳光和美酒,距离也有问题,英格兰的草坪太遥远了。
“亚历山大,亚历山大,我进剑桥了。”
而且,他这时还惦记着另外一件事,他本没有打算写这件事,但心里一直放不下。这件事就是保罗·高更和文森特·凡·高在阿尔勒的黄房子里戏剧化的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