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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书,《亚瑟王和圆桌骑士》《山精灵普克》和《阿斯加德的故事》,等等。”
“我认为……他并不赞成具体化。从《酒神》到《复乐园》进步非常大,一个是物欲横流的世界,另一个却那么朴素,简直成了沙漠。
“你读过托尔金101的书吗?”奈杰尔说,“托尔金是个天才,我觉得。”
“我是犹太人。小时候,我们的家庭教育就有涉及弥尔顿的内容。我的英语是一个路德教派的学者教的,他接受弥尔顿的神学理论,很喜欢他的诗歌,所以我被迫学了很多;我当时还太小,根本理解不了。对他的雄心壮志,我还是挺钦佩的。马拉美说,世界存在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写成一本书。他居然要改写《圣经》。可是,他太粗暴,太浮夸,太荒唐。天上的东西都被他变得那么具体,那么琐碎。
弗雷德丽卡没有读过托尔金的书。拉斐尔认为他的文笔“很烂”,托尼说过他的社会观太简单化,非善即恶,跟瓦格纳102一样,还有高低种族之分,盲目崇拜英格兰的田园生活,他描写的快乐农民都不真实。在亨廷顿酒店,火光在奈杰尔黝黑的脸上闪烁。他头往后仰,说,在他看来,托尔金的书都像《山精灵普克》一样生动,都是真实的故事,不仅有关善与恶,还有很多战斗描写和风景,没有机器,没有政治,也没有性描写。
“为什么?”
“感觉很干净吧,”他说,“好吧,现在你可以笑了。”
“第三,可能这才是首要的原因,我对这个论题很反感。”
“我为什么要笑?”
这句话让弗雷德丽卡感到很伤心。她想马上回答,“不会相互干扰”,但这样的回答力度不够。可是,如果非要强调她是个有独立思想的人,那又坐实她很任性。任性是拉斐尔的口头禅之一,在他这里总是贬义的,但弗雷德丽卡觉得,在有些情况下,所谓任性就是客观和自由选择的意思。她记得有一个女人说过:“当然,女人都喜欢勾引他,在他面前装知性。”她发现,她把这张表格递给他,简直就是在他面前露大腿,或者像电影中那些卖香烟的姑娘,将托盘用带子挂在丰满的乳房和阴部之间。
“我跟一个牛津的女孩说托尔金很棒,她就哈哈大笑。她说我这个人没救了,当场就把我给踹了。”
“你对我的个人感情太强烈。我不希望学术和感情相互干扰。”
“你在牛津找错了女孩,”弗雷德丽卡说,“大部分牛津人都很喜欢他,他也是牛津人。”
“我崇拜你。我乐于向我崇拜的人学习。”
她对这个牛津女孩很感兴趣。有多少个女孩和他一起吃过晚饭?去过多少家酒店?有没有提起《山精灵普克》?她断定,他对托尔金的评价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个充满斗争却不存在政治、机器和性的故事,可以让人感到精神焕发。她偷看了一眼奈杰尔·瑞佛,发现他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好像在算计着什么。奈杰尔和普克在某些方面非常相似,他皮肤黝黑,身体健壮,肩膀宽阔,耳朵很大,说话幽默,也有点含糊其词。在回剑桥的路上,她一直在琢磨他的名字。原来,她不喜欢奈杰尔这个名字,叫这个名字的应该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家境优渥,但家里人不喜欢他,他的姐妹应该叫作帕特里夏、吉莉安或者吉尔。现在,她突然对这个名字有了截然不同的看法,这个名字应该出自斯科特爵士103笔下,是一个海盗或者边境强盗的名字,华兹华斯好像有一首诗叫作《边境掠夺者》,说的就是这个人吧?
拉斐尔又笑了。他说:“你不明白什么叫作指导。”
“你叔叔也叫瑞佛吗?”她问。喝了白兰地,她还迷迷糊糊。
“我需要指导,我会接受。”
“是的,为什么这么问?”
“你是个很任性的女生,你不会轻易接受我的指引,犯了错误,也不会听我的劝告。对我的研究生,我要求严格,且必须接受我的指导。英国人喜欢胡闹,所以很少取得什么成就。”
“你说他像海盗,突然感觉他像赫里沃德。”
“哦,不会的。”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奈杰尔说。他穿着厚厚的驼绒大衣,紧挨着她,双手戴着皮手套,有力地握住方向盘。他们回到纽纳姆,他在光亮处停车,转过身对她说:“来吧!”
“这倒是有可能的,但这无关我的职责。第二,我们的性格不同,会起冲突。”
她没有躲开。她突然有点害怕。他向她伸出手,目光自信又坚定。他的皮肤温暖、干燥,有种熟悉的感觉,他身上的气味不错,虽然和她自己的体味不同,但也可以接受。
“我跟你学得最多,你是我真正的老师。”
“我平时不喜欢湿吻,”他说,“但是你……”
“首先,你不在我们系,也不属于我的专业。你应该找一个神学家做导师。”
说到亲吻,弗雷德丽卡更害怕,她不知道为什么要亲吻。那是因为在她的历险经历中,她始终没有明确的欲望,性只是一般笼统的需求,有时,她会把性爱和本地习俗混为一谈,甚至会误导自己。她的双手和膝盖都在颤抖,她想她最好赶快离开,但她又想让他抱着,虽然他穿着大衣,不大方便。他僵硬地坐着,又说:
“不可能。”拉斐尔说。他站起来,站在壁炉前,双手扣在背后,居高临下笑眯眯地看着她。他喜欢笑,有时会无缘无故地笑,特别是要发表犀利言论的时候,他就会笑。那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他准备一击即中。在弗雷德丽卡心目中,她宁愿将他的微笑当作善意的微笑,天使般的微笑,因为她记得巴黎圣米歇尔大道有一尊圣米歇尔屠龙雕像,雕像的笑容跟他相似。“为什么?”她问。
“来吧!”
拉斐尔说,她说的这些在理论上极其复杂,这个研究可以做一辈子;战后,英国也才颁发过九个哲学博士学位。弗雷德丽卡有点心虚地反驳说,她就是要做一辈子,她要向拉斐尔学习,她要争取获得第十个哲学博士学位。她还说,她一直希望拉斐尔能成为她的导师。
“来干什么?”
弗雷德丽卡说隐喻有两种。一种是客观事物之间的比较,例如华兹华斯笔下海里的野兽和阳光下的石头。另一种是抽象概念和直观体验的关联,例如痛苦和钝刀、爱和指南针、欲望和从天堂连通地狱的灰尘。第二种隐喻在17世纪有问题,因为追求感官体验是堕落的,不过,人们还是用甜蜜和明亮来比喻美德和天堂,虽然这样的比喻有诸多不妥之处。在一定意义上,弥尔顿的隐喻和马维尔的隐喻有显著的差别。所谓的“道成肉身”也存在一定的问题。什么叫作“无尽地隐居在你可爱的胎宫中”?基督只是《复乐园》12中的一个人物,她怀疑,《复乐园》构建世界的基础,就在于想象,腐朽而有限的肉身如何隐藏着无限的理解。在弥尔顿笔下,基督代表着脱节的感受的重新联结。可能吧,她拭目以待。
“你想干什么都行。”
拉斐尔精致的双手拿着她的表格,小心翼翼地展开。这个论题极大,他说。她准备怎么缩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