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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芬妮想起了那套婴儿用品,柔软舒适,做工精致。她想起校长费莉西蒂·韦尔斯,这个老太太是乔治·赫伯特15和英国国教的追随者,她一辈子都在用这些所谓美好的东西,试图感化这个肮脏小镇的女生。她想起了约翰·济慈,济慈生于英国伦敦的汉普斯特德,死于意大利罗马,所有剑桥的学生都在读他的诗歌,这里的课堂也在教。她的脑子里还闪过逐渐变黑的红砖墙、教室里的粉笔灰、鞋柜、脏兮兮的冰球靴子,以及那么多女生一起散发出来的气味。
对于罗斯先生是否能“帮”他,他不抱什么幻想。之所以这样,原因在于他对“帮”的定义,在他心里,所谓“帮”,就是要将所有问题都搞定,让他回到从前正常的良好的状态,可他自己都说不明白,这样的状态究竟是否存在过,是否可能存在。什么叫正常?人们有时形容他们的一些行为和关系是正常的,但是,在马库斯的经验中,他们说的和他们实际的表现和状态并没有很明确的关联。比尔会说父子、兄弟、姐妹和男女生的关系是正常的,他还会喊出其他的定义和标签——所谓上学的学生、结交的朋友、“擅长运动”和“聪明的家伙”,同样奇怪地正常化了真实的指代对象。在马库斯的心目中,“正常”就像描图纸或者拼图上复杂的图案,按原图描好或者拼起来以后,形成边界模糊的轮廓,和原图不可相提并论。卢卡斯·西蒙兹的魅力在于他表现得很自信,很幸福,很“正常”,是个好兄弟,擅长运动,是靠谱的领导,是“聪明的家伙”,穿着得体的休闲西装、法兰绒衬衫,常常笑容可掬。他一直能表现得很正常,就是因为他不正常,他是旁观者,他很疯狂,他有锐利的目光,知道什么是正常的,什么是理想的状态,而他也渴望拥有这样的状态。
“仪式很简单。不用说话,不用又蹦又跳。我成人了。我就想让人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负担,从头到尾净是负担,我要摆脱出来,也绝对不会后悔,我再也不会回头。帮帮弗雷德丽卡·波特吧。我再也不要过集体生活,我再也不属于哪里、属于谁了,我就是我。你愿意帮我扔吗?”
马库斯没想过要跟罗斯先生说这些话。他既内向,又自负(波特家族的特征),他觉得即使跟罗斯先生说了,他也不一定能领会,而且他觉得罗斯先生最感兴趣的是性爱。他觉得罗斯先生就想知道他马库斯到底是不是同性恋。他自己也想弄明白。每每回忆起和卢卡斯这段带有情欲的关系,他都为此感到焦虑、恶心,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和罗斯先生讨论这些。他从内心深处渴望抛弃性欲,做个干净的人,可是,即使他这样说了,恐怕也没人会相信他。他礼貌而果断地拒绝了罗斯先生的建议,任整个房间陷入长长的沉默,就像一块顽石被丢进河里,下沉时缓缓荡出的涟漪。罗斯先生认为他年轻单纯,想法简单,其实并非如此。不过,他乐于装成一个愣头愣脑的小屁孩。他觉得,他和罗斯先生都认为对方很无趣,两人都昏昏欲睡。
里思布莱斯福德运河没什么大不了的地方。它已经被废弃了,而且每况愈下。水里长满一种奇怪的细长的黑色水草,看着像一缕缕油烟,冒到水面的尖顶是淡绿色的,接近褪色的苔藓。堤岸已经开始塌陷,损毁的砖头开始掉落。小男孩们偶尔来这里玩耍。姐妹俩来到河上一座很窄的桥上,周围空荡荡,只有一个燃气罐和一块脏兮兮的大幅广告板,展示着白锡包香烟的广告。斯蒂芬妮把自行车靠在防护墙上。弗雷德丽卡把纸包搬到平台上。
本周,因为比尔的一封信,一封措辞谨慎而又充满关切的信,罗斯先生想问问马库斯是否想要回家,如果想,他有什么打算。马库斯说他不想回家,又补充说还会再离家一段时间。罗斯先生问他为什么不想回家,马库斯说,提到回家他就害怕,回家就像被关进笼子里一样,家里很吵,他不想回家。罗斯先生问他不想回家的主要原因是什么,马库斯绝望地说,家里的一切,所有的一切,特别是那些噪声,但总之,家里没有让他回去的理由。
“我说过,你不必来。如果你已经变成了全职的牧师太太,你就别来。真希望我能理解你的苦衷。斯蒂芬妮,你要那个电动茶具干什么?你是想留着那些丑陋的小衣服,让丹尼尔施舍给流浪汉吗?你不用回答。来吧,帮帮忙。就这一次。”
在他们冗长的对话中,“家”这个字确实在他的脑海里转化成了一副吓人的景象,但他甚至都没有想到要和罗斯先生说。
“把那么好的衣服沉进去,真可惜。有些可怜的女孩……”
他看到了一幢房子,就像小学生在课堂里画的那样,有四扇窗户,有烟囱,有门,有花园,有穿过花园的小路,有长方形的花坛,花坛里种着菊花。不过,这幢房子却粗制滥造,十分脆弱,堪堪关着某种身披铁锈色皮毛的巨大生物。房子呻吟着几乎被它撑爆,缝隙间满是闪光的毛发,随处可见鼓胀的肌肉,窗口闪过它的爪子。这只野兽就这样在房子中间咆哮怒吼。
“石头啊,傻瓜。我才不会把书也沉进去呢。你还不了解我?”
谈到比尔的愤怒和马库斯的恐惧,他们的谈话就无法进行下去,跷跷板的两头都一样沉重,都过于沉重。“他总是生气。”马库斯说。“你总是那么害怕他吗?”罗斯先生问。“哦,没错。”马库斯说。“从小时候开始的吗?那是什么情况?”罗斯先生问。
“什么东西?”斯蒂芬妮问,她害怕是那本《牛津大全》。
“我有一次看到了那只熊。”马库斯脱口而出,他想起了那只熊。
“布莱斯福德女子文法学校的东西。衬衫、领带、贝雷帽、裙子、短袜、健身器材,等等。我不能把防水衣放进去,我只有这一件,但是我加了其他东西让包裹足够重。”
“哪只熊?”
“把什么沉进运河?”
“不是真的熊。我坐在沙发后面玩运奶车。他们喊我,我爬出来,我发现我和妈妈中间有一只巨大的熊,坐着有这么高……几乎够到了顶灯,像真的一样。我是说,我当时不知道那是假象。我不敢过去。所以,他们过来,把我拉起来,狠狠训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