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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把我的东西弄得乱七八糟。”
丹尼尔的妈妈说话的声音不高,有点哀怨,尾音悠长。
“找到了,找到了。我什么时候把你的东西弄乱过?”
她来的那天,斯蒂芬妮上楼在梳妆台上摆了一些花,一盆深紫红色接近紫褐色的仙客来,一只水晶瓶里——这只水晶瓶是结婚时人家送的礼物——插了紫苑花,有紫色、樱桃粉和贝壳粉。都是勇敢而又优雅的花。丹尼尔还在车站的时候,她记得台灯之前闪了闪,好像要坏了。她关掉重新开,还是闪烁不定。她下楼去拿保险丝和螺丝刀,再上楼把保险丝给换了。她快爬不动楼梯了。她在干活的时候,小家伙有一只手,也可能是一只脚,顶着她的肚子,肋骨下面凸起了一块。她听到门口有声音,但她一下子竟然站不起来,因为小家伙在肚子里闹腾。 她很想去开门表示欢迎。
他将她的睡衣从她的肩上提起,从头上脱掉,她没有反抗,一下子全身赤裸,露出浑圆的乳房,肚脐诡异地凸起,相比壮硕的躯干,双手双脚都显得那么瘦弱。她还在哭,丹尼尔一边轻拍着安慰她,一边给她穿上了睡衣。他用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说:“上床睡觉吧。亲爱的,走吧。”
丹尼尔的妈妈要来了。这并不意外,已经说了好几个月。他们原来住在一套廉租房里,后来搬进了这间小屋,虽然比较陈旧简陋,但总算有地方让他妈妈住,而且她摔过一跤,住在这种房子里更好、更方便。他们自己的房间都还没有装修,就先给她装修了一间卧室,贴了花纹墙纸,布置了一把柔软的扶手沙发椅、一盏灯罩有流苏边的台灯、一床缎面的被子、一张玻璃台面的梳妆桌,这些都是丹尼尔从谢菲尔德的老房子里搬过来的。去医院看过妈妈后,丹尼尔一直闷闷不乐,斯蒂芬妮注意到了,但没多问。他说,可能就那张梳妆台值得搬过来。不过,他说,这张梳妆台可能太大了,在这间房里,确实太占地方了。当然,在原来的地方也差不多。
“我得先把这些东西清理掉。我只想表示欢迎,让家里更温馨一些。我本来还以为自己选对了颜色呢。”
“没有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就表示一下,没有别的意思。我要是跟你回家去,你不会请我喝茶吧?会不会?我还不想回那栋房子里。”
“听我的,”他说,“不用了。这样她就很高兴了。她觉得花草会产生二氧化碳。这是真的。她认为晚上最好把花搬出去。她一直是这样的,我爸爸去世前住院的时候,护士就每天晚上都把花搬出病房。真的。她就是跟她们学的。”
“没有别的仪式?”斯蒂芬妮这样问太不懂事了。
“搬出去吧,搬得越远越好。”斯蒂芬妮像是一个在耍脾气的孩子。
那个纸包哗啦一声掉进河里,溅起很高的水花,然后,水面泛起腻乎乎的气泡,冒起来慢,破灭也慢。
“算了,她腰不好,弯不下去。大家各有各的难处。你去睡吧,我来清理。”
“那就来吧,一、二、三,走。”
她上床去睡觉。她仔细听着,听到了簸箕和扫帚的声音、水龙头的声音、后门打开的声音。他肯定在挖坑,要把仙客来栽在那里。他做事情很仔细,她没见过这么仔细的男人。然后,她听到他轻轻上楼的脚步声,接着,她听到花盆和托盘碰到一起叮叮当当的声音。他上床后,他们就抱在一起,身体都有点冷,但很干净,两人都不说话,翻身的轻微响声都可能被隔壁的人听到。随着她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肚子里的孩子开始像海豚一样翻江倒海,也像体操运动员一样在做各种动作。就白天和夜晚对比,还是夜里比较折腾。丹尼尔对妻子的身体非常狂热,即使是这样臃肿的状况,但他对肚子里的生命不是很感兴趣。里面越折腾,他便越疏远。竟然在床上也没有隐私!华兹华斯……她慢慢入睡……华兹华斯……不等那句话在她的脑子里成形,她就睡着了。她梦到孩子没有足月就出生了,像个小袋鼠。她经常做这个梦,这次也不是最后一次,在这次的梦里,她好像看到小家伙稀里糊涂地跑到奥顿太太的跟前,然后,在她夸夸其谈的时候,爬上她肉滚滚的脸庞,每越过一团肉,她都担心小家伙会在沟里出不来,然后被憋死。
“愿意。”
马库斯看着精神科医生,精神科医生看着马库斯。这个精神科医生叫作罗斯先生,在马库斯的记忆中,罗斯先生中等身材,皮肤中等棕色,声音中等音量,不太说话。有时候,马库斯觉得他是戴眼镜的,有时候觉得他不戴眼镜。他的诊室看起来有点棕色,也有点灰色,卡尔弗利医院的诊室都是这样的。诊室里有一张棕色的皮革沙发、两把金属装饰的皮革椅子、一张橡木桌子、几面淡绿色墙壁,还有一只档案柜和一只金属衣柜,都是军舰灰的颜色。桌子上方贴着一幅蒙克的油画《呐喊》的印刷品,另一面墙上挂着一本折了角的挂历,印着彩色的《伟大画作》,这个月份是塞尚16的苹果静物画。诊室里装了威尼斯式的百叶窗,通常都是放下的,只有叶片张开着,望出去隐约能看到一些管道、逃生梯和一口外壁被熏黑的井。马库斯没有在沙发上躺着。他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低着头,视线躲着罗斯先生,只时不时地侧头打量着房子的棱角和地上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