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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催促胜浩赶快回医院,因为大人们肯定很讨厌胜浩来看我,如果他们知道了肯定又会对我指指点点。我现在就算老实待着也是一个阴险的孩子,是一个随便的孩子,是一个喜欢自作多情的孩子,是一个小心眼、会勾引男人的孩子,是一个说谎的孩子,是一个爱吹牛的孩子,是一个不知羞耻的孩子……哪怕我现在只是喘口气,也是那样的孩子。
胜浩不可能会讨厌我的。
我们在网上预约了出租车后便走到大路上等着。胜浩一直在旁边哭,他的哭声不禁让我浮想联翩。想象中,我抽打着胜浩的脸颊,尖叫着让他不要再哭了,然后又夺走了他的拐杖,用拐杖殴打他。突然之间,我有点害怕想象会变成现实。所以我握紧拳头,使出浑身的力气控制自己。就这样,我越来越僵硬,我们之间多了一道看不见底的深渊。现在,我们再也无法跨过这道深渊。我计算着自己已经失去并即将失去的东西,其中完全没有胜浩。深渊里传来这样的声音:我会失去一切,从珍贵的东西开始一件件失去,最终变成孤身一人。
现在的我说不出什么暖心话来,即便胜浩会对我失望、讨厌,我也没有办法。
等出租车的时候看到了文具店的阿姨,阿姨只和胜浩一个人打了招呼。她担心地问胜浩怎么会在这里,身体如何了。她不是不认识我,只是装作不认识我而已。我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笑了。我搀扶胜浩上了出租车,把钱给了司机,关上车门转身离开。我连一句路上小心、以后再联系的道别都没有留下。胜浩一定转过头,一直目送着我,直到我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我从没有这样和胜浩说过话,今天却破了例。
胜浩也会那样做吗?他也会用力量压制住女人,掏出自己的下体,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吗?即便现在不会,以后长大了会不会也那样做呢?今天我看着胜浩的时候有了这样的疑虑,虽然只是一小会儿,但依然让我无法忍受。无论是我想象了这样的胜浩,还是我对胜浩起了疑心,都让我难以忍受。我失去了胜浩。
“你疯了。”我不由自主地嘀咕起来,“那样只会让我成为更加晦气的臭女人,一口气毁掉家里两个男人的臭女人。”
爸爸妈妈每天都会祈祷,为我祈祷,可是那算什么祈祷,分明更像是乞求。事到如今又能祈祷什么?这时候我们还有可以做的祈祷吗?难道现在不该对着我祈祷,而不是为我祈祷吗?
胜浩说他要去告诉大人,告诉他们我那天去集装箱的理由。他想说烟是自己的,那天约好了在那里见面,我只是在那边等他的。
今天妈妈提到了江陵的阿姨。
大人都觉得我是为了干抽烟喝酒这些坏事才会去集装箱。可是自从那天以后,我的眼睛、耳朵还有心发生了变化,认为抽烟喝酒并不能算是坏事,它们甚至连最轻微的坏事都排不上。在人们口中,性侵也会被归类为坏事吗?好像没有人会那么想。他们只认为那是倒霉事,是女人先给机会才会发生的事,是男人喝醉酒后可以做的事。那些人主张“双方的话都要听一遍”,然后用奇怪的标准做出奇怪的判定。如果我有强壮的牙齿和下巴,如果我是条狗的话,我一定会冲上去撕咬他们。
反正我也无法继续在这里生活了,搞不好我还会去杀了他或者是自杀。我害怕自己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胜浩一直都在自责。他觉得如果他没有遭遇车祸,我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我无法忍受他说的这些愚蠢至极的话。难道在这件事里做错的人还不够明显吗?穿着病号服却只能说出那种话的胜浩让我心里滋生了一股厌恶,但这厌恶的情绪却很轻,让我不禁想要发笑。对胜浩的厌恶很快就蒸发了,心里只留下那些强烈又可怕的感情——憎恶和愤怒、恐惧和绝望。
爸爸妈妈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我也一样。可是我现在必须离开了。
一句对不起所能承载的事情是有限的,有些事情终究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承载的。胜浩在来见我的路上出了事故,我在等胜浩的时候遭遇了那样的事。胜浩连衣服都无法自主更换就拄着拐杖离开医院,坐着出租车来找我了。我不知道他坐在出租车上时会想些什么,更不知道他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来见我的。我只知道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你没事吧”“一定很痛吧”“现在怎么样了”,我连这些简单的问候都说不出口。
恩菲搬去了哪里呢?
胜浩边哭边说对不起,没想到我听到的第一句对不起竟然是胜浩说的。没有一个人和我说对不起,他们只想从我嘴里听到那句话。
我也变成那样了,变成了传闻中的那种女孩子。
最近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等胜浩拆了石膏,不用拄拐也能好好行走的时候,等他成年的时候,等他三十岁的时候,人们肯定早就忘了胜浩出过交通事故。我也会这样吗?他们也能忘掉现在缠在我身上的肮脏传闻和臆想,客观地对待我吗?胜浩不需要对自己的交通事故缄口不言。而我,却要对自己遭遇的事,甚至都不是我做的事,守口如瓶。为了不被发现,我还得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人的眼色说谎。肯定会有人让我堂堂正正、不要畏缩、理直气壮地活下去。那种话只会让我觉得恶心。谁都没有资格要求我堂堂正正、理直气壮。
胜浩在大学附属医院里做了手术才转回市里的医院。直到那时,他才好不容易联系上夕旎,得知了最近发生的事。
我依然不想见到恩菲,我也许会比较我们遭遇的事情,衡量我们之间谁的痛苦更大。我们遭遇的事是一样的吗?差得多吗?如果一样或者是差不多的话,痛苦也会相似吗?如果是,我可能会觉得恩菲是另外一个我,继而去诅咒和憎恶她。
胜浩也刚从鬼门关回来。
为什么受到质疑的是我?为什么需要我来提供证据?为什么一切都要我来解释?为什么消失的那个人必须是我?
胜浩来了,穿着病服,拄着双拐。虽然我从夕旎那里得知了胜浩受重伤的事,但我并没能去医院看望他。胜浩看着我哭了,谁都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每当他问起,大人们都只会说“你不需要知道,先担心自己吧,你可是刚捡回来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