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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泰熙走了,家里又变得空荡荡的。你喃喃自语。
因为小均的死,妻子多次出入警察署,你为什么没想到呢?妻子也因此被人误以为是凶手。也许小均之死与妻子致命的头痛有关系,你以前为什么没想到呢?你应该听听她倾诉才对啊,你应该让她说说心里话才对啊。这么多年,你逼她陷入困境,却不伸手援救,始终沉默不语。也许是这种压力给她带来了痛苦。她经常站着发呆。她说想不起自己要做什么了。头疼难忍,甚至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却又坚持不去医院,还嘱咐你不许告诉孩子们她头疼的事。
——我,回来了。
——知道又有什么用?只能让他们没法安心工作。
洪泰熙瞪大眼睛,吃惊地注视着你。既然那么想读,为什么不让我读给她听?你用双手使劲揉着干燥而粗糙的脸。如果妻子让你给她读女儿写的小说,当时的你会读给她听吗?妻子走失之前,你几乎已经忘却了她的存在。没有忘记时,大部分都是有求于她,或者责怪她,要么就是对她置之不理。习惯是可怕的东西。面对别人你的语气谦卑,然而回到妻子身边,你立刻就变得气呼呼的了,偶尔还会说出这个地方特有的脏话。仿佛哪本书上说过,不能对妻子用谦卑的语气说话。是的,就是这样。
即使孩子们无意得知,妻子也会连忙遮掩,昨天是头疼了,现在好了!有时候她独自坐着发呆,听见你有动静,就冷冰冰地问你,你为什么要跟我过到现在?即便如此,她还是按时腌制豆酱,采来山梅做成山梅汁。每到星期天,她就搭你的摩托车去教堂,偶尔还说想尝尝别人家的饭菜,和你去小菜种类丰富的人家吃饭。你提议合并每个季节的祭祀,她却说,等到大儿媳妇负责祭祀的时候再合并吧,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只要我活着,就这样做下去好了。那时候的妻子已经不同于从前,出去采买祭祀用品,每次都要忘几样。准备一次祭祀,她要去镇上三四次。你以为这种事谁都会碰到。
——什么?
凌晨,电话铃响了。这个时间谁会打来电话?你心里怀着期待,迅速拿起了话筒。
——哎,这个可恶的女人。
——父亲?
你拿起了女儿写的书《爱无止境》。原来妻子想读女儿写的书啊。她从来没跟你提过。你从来没想过给妻子读女儿的书。别的家人也知道妻子不识字吗?你最初知道妻子不识字的时候,妻子好像受了很大的侮辱。你年轻时在外面鬼混,有时冲着妻子大叫大嚷,有时大声对妻子说,你不懂!这些都被妻子归咎于自己不识字,认为是你看不起她。事实并不是这样,然而你越否认,妻子越认定。现在你才觉得,也许真像妻子说的那样,你在潜意识里轻视妻子。你从来没想过会有别人给妻子读女儿的小说。为了不让这个年轻女人察觉出自己不识字的事实,妻子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她该有多么想读女儿的小说,否则不会隐瞒小说作者是女儿的真相,推说自己眼睛不好,让年轻女人读给她听。你的眼睛湿润了。妻子是怎样在这个年轻女人面前按捺住炫耀女儿的冲动的呢?
是大女儿。
——阿姨说这位作家出生于我们这里,初中之前都是在这里读书,所以她很喜欢这位作家……以前给她读的也是这位作家的书。
——父亲?
你凝视着洪泰熙从包里拿出来的书。这是女儿写的书。
——是我。
——就是这本书。
——怎么才接电话?手机怎么不接?
——……
——有什么事吗?
——阿姨在希望院里做了很多脏活累活。她最喜欢给孩子们洗澡。阿姨非常勤劳,每次她来,希望院就变得熠熠生辉。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才好,问她需不需要帮忙,阿姨总是说不用。有一天,阿姨拿来这本书,让我每次给她读一个小时。她说这是她喜欢的书,但是眼睛不好,不能读了。
——昨天我往哥哥家里打电话,吓了一跳……您怎么突然回家了?要走也应该打个招呼啊,回到家又不接电话。
——你说答应给她读书,这是什么意思?
看来女儿才知道你回家的事。
看到妻子清晰的照片,洪泰熙仿佛看到了她本人,亲切地叫了声阿姨。也许是因为阳光耀眼,照片上的妻子皱着眉头,似乎在看你。
——我睡着了。
——哎呀!阿姨!
——睡着了?一直在睡吗?
——是这个人吗?
——好像是吧。
洪泰熙说,小均明年就上初中了。阿姨答应他,等他上了初中,就给他买书包和校服。小均。你的心凉了半截。你静静地听着洪泰熙说话。妻子去南山洞孤儿院做事已经十几年了,你却什么都不知道。你甚至怀疑,你丢失的妻子真的是洪泰熙所说的朴小女阿姨吗?她什么时候去的希望院?她为什么从来不说?你默默地看着儿子登报的寻人启事上的照片,走进房间。你取出抽屉深处的相册,翻开一页,拿出一张妻子的特写。妻子和女儿并肩站在海边的防洪堤前,抓住被风吹起的衣角。你把照片递到洪泰熙面前。
——您一个人回家干什么?
——是的,叫小均。
——我想,说不定你妈妈自己回来了呢。
——你是说叫小均?
女儿沉默了。你咽了口唾沫。
洪泰熙说,孩子们喜欢阿姨胜过喜欢她。有个名叫小均的孩子,阿姨对她犹如亲生母亲。阿姨突然不来孤儿院,小均非常难过。这个孩子出生不到六个月就被抛弃了,连名字都没有,还是阿姨给他取名叫“小均”。
——要不要我回去?
妻子在自己的衣服前襟上也戴了买来的花。鲜花总是下垂,妻子戴了两次。你刚走出大门就把花摘掉了,妻子却戴了整整一天。第二天,妻子病倒了,翻来覆去好几天睡不着觉,突然坐起身来,要你往朴小女的名下划三斗落水田。你说,我们的水田都归你,你只要求划三斗落,其实是你吃亏了。听你这么说,妻子闷闷不乐地说,你说得也对。但是,当她提出孩子们寄来的钱都由她自己支配的时候,态度相当坚决。面对妻子的气势,你知道自己无可奈何,否则非要爆发家庭大战。你的条件是妻子可以自由支配孩子们寄来的钱,但是从今往后就不能再花你的钱了。妻子爽快地同意了。她没有买衣服,也没有做别的事情,但是你偷看过她的存折,每个月都要取出四十五万。偶尔孩子们寄钱晚了,妻子就给负责收齐兄弟姐妹的钱再寄给妈妈的女儿打电话,让她快点儿寄钱过来。这个举动也不像妻子的风格。你说好不问她的钱用在何处了,所以就没有多问。既然她每个月都在同一天取出四十五万元,你就猜测她是感觉人生无常,偷偷攒起来了。你相信肯定是这样,还找过她的存折,尽管没有找到。听洪泰熙这么说,你才知道,原来妻子每个月都从六十万中拿出四十五万,捐赠给位于南山洞的希望院。你感觉像是挨了妻子的当头一棒。
几个孩子中就属大女儿最努力寻找妈妈。也许是她还没结婚的缘故吧。自从驿村洞药师打过电话之后,现在连类似的询问都没有了。儿子又在报纸上刊登了寻人启事,还是没有用。警察也说已经采取了措施,现在只能等待有人提供线索。女儿还是每天连夜赶到各家医院的急诊室去询问,有没有送来无亲无故的患者。
——我有好几个孩子,可是今天这样的日子连朵花都没有,别人会怎么说?我就自己买了。
——不用……要是有什么事,我会打电话的。
妻子让站在新修公路上的你回家。回家以后,她让你进了房间,锁上门,在你衣服前襟上戴了朵康乃馨。
——如果您感觉有什么不便,马上到首尔来,父亲,或者也可以让姑妈和您一起来。
——我怕被别人看到!
你仔细听了听,女儿的声音有点儿奇怪,好像喝了酒,舌头在打卷。
有一次,妻子要求把三斗落<a id="jzyy_1_146" href="#jz_1_146"><sup>(1)</sup></a>水田划到自己名下。你问为什么,她说因为人生无常。妻子还说孩子都有自己的人生路,而她已经变成了无用之人。那是五月份父母节的第二天,几个孩子都没打电话。妻子到镇上的文具店里买了两朵康乃馨,上面的飘带上有“谢谢您生我养我”的字样。
——喝酒了吗?
首尔的孩子们每个月寄给妻子的钱是六十万元。孩子们大概觉得两个人在农村生活,这些钱就足够了。钱的确不少了。起先,妻子说和你一起花这些钱,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说这些钱要自己花。你有点儿惊讶,妻子怎么突然对钱产生了欲望。妻子不让你问这些钱的用处,还说自己养大了孩子,有资格花这些钱。她似乎也是考虑了很久才说出这番话,否则不可能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这不是你了解的妻子惯有的说话语气,感觉像是在电视剧里听到的台词。你甚至觉得,她肯定对着空气练习了好几天。
——……喝了几杯。
四十五万元?
大清早喝酒?女儿想要挂断电话,你急忙呼喊她的名字。她语气平静地回答。你握着话筒的手上渗出了汗水。你腿上没了力气,扑通坐在了地板上。
洪泰熙说你的妻子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每个月都向希望院捐赠四十五万元。连续几年了,从来没有遗漏。
——那天你妈妈状态很不好,不该去首尔的……前一天她说头疼,还在洗脸盆里装满冰块,把头扎进去,有人叫都听不见……夜里她站在冰箱前,把头伸进了冷冻室。如果不是疼到无法忍受的地步,你妈妈不会这样。连早饭都忘了做,哪还有精力去首尔啊!我这么说了,可是你妈妈说,你们都在等着呢。我应该阻止她,可是现在我老了,耳根子软了,判断力也不行了。我还在心里想着,趁这次去首尔,一定要让她住院,哪怕是强迫呢……既然带着这样的人去首尔,我应该好好扶着她才行,可是我……我没把你妈妈当病人,刚在首尔站下了车,我就自己走在前面……一辈子都是这样,已经习惯了,结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妻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