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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初习吐纳,是为龟息,以细密之息调动全身气血,去旧换新,气、血、髓为之一变,全靠天赋所就,与习练之时日毫不相干。
龟息一成,便能驻颜,你们日后的模样怕是不能变老了。
这龟息是第一境,其实也是最难的一境。
封儿得王子庆忌之遗法,月儿是跟我学的,我的吐纳也是学之于柳下惠,所以你们一开始用的都是王子庆忌传给柳下惠的那一种五呼一吸的法子。”
伍封点了点头。
接舆道:“如果你们无此天赋,便练不了吐纳,五呼一吸只要持续十几次,便会头晕脑胀,强行练下去,不仅习之无成,还会伤脑,我便是如此。
你们习之无碍,反觉清爽之极,那便是天生习练龟息的料子。”
伍封道:“不过后来变成了九呼一吸,月儿变成七呼一吸,自然而然变成了脐息,呼吸与初学时不同,是何道理?”接舆道:“此之谓得道。
道这东西是不可言传的,道同,道又不同。
同者是道,不同者是在不同的人身上便有不同的道。
譬如封儿九呼一吸是封儿的道,月儿七呼一吸是月儿的道,道同而人不同,因此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道。
你们能不自禁的调息,我便不能,数十年苦练五呼一吸,却始终找不到自己的道,即是毫无道根。”
伍封道:“这是否说,道只能自悟而不可言传,便是因为道虽为一,但因人而有万千,硬生生以言相传反会失道?”楚月儿道:“五呼一吸只是法,用此法相试,无道根者便有法也不得道,平道根者用此法便可自悟其道,有了道便可弃法,是不是这么领会?”接舆呵呵笑道:“你们果然有道根,便是这样子。
唉,师父老子见了你们必定欢喜,他老人家活了百余岁,也只找到一个柳下惠能够五呼一吸的人,封儿的九呼一吸和月儿的七呼一吸都胜过了他。”
伍封愕然道:“这有区别么?”接舆道:“当然有区别。
九呼一吸胜过七呼一吸,七呼一吸又胜过五呼一吸。
柳下惠数十年下来,仍不能脐息,这与他的天赋有关。”
楚月儿问道:“师父,脐息属于哪一境的吐纳?”接舆道:“一旦能脐息,便是‘蛇隐’一境,到此境之时,身形灵动,气力与日俱增,且感觉极为敏捷,此时气血已经与外隔离,周身上下成为天然浑沌之状,毒入体内自解,邪恶之物自然相避。
此时,道已经臻入化境。”
伍封道:“怪不得我中了毒,却能自行化解,蛇儿见了我们也避到一边去,原来如此。”
接舆道:“最高明的道是龙蛰。
到了龙蛰之时,道便到了神境。”
伍封问道:“师父,如何才能到龙蜇神境?听柳大哥说是以毛孔呼吸,但如何去做呢?”接舆笑道:“封儿又忘了,道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何况我连龟息都不会,怎知道龙蜇?你们练成了龙蜇神境,自然也不怕董梧,连支离益也不用怎么怕了。”
楚月儿道:“支离益和董梧如此厉害,他们也懂得道么?”接舆笑道:“他们怎懂得道?天地有正邪,正即是道,邪即是魔,支离益所悟的便是魔。”
伍封点头道:“我看天地有魔和道,人心也有魔和道。”
接舆道:“封儿果然聪明。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道能长久,却比不上魔的狂暴。
支离益从邪径入手,能另辟奇门用于剑道之上,厉害之处,恐怕非我们所能想象。
这次我到代国,见董门之人为支离益四下寻觅毒蛇,我捉了一人来询问,原来支益益要找一种两头蛇。”
楚月儿惊道:“两头蛇?楚人传说这两头蛇是不吉之物,见者必死。”
接舆道:“当年楚国有个孙叔敖,少年时与母隐居梦泽,一日荷锄而出,见田中有一条两头蛇,心想自己见此蛇必死无疑,又怕日后有其他人见到,也会因此而死,便挥锄杀蛇,深埋田岸。
其母说他一念之善,天必相佑。
后来楚庄王派人相请,拜为令尹,执楚国之政。
可见这两头蛇未必真是见者必死。”
伍封问道:“师父,支离益要两头蛇干什么?”接舆摇头道:“这个连那些董门弟子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这两头蛇十分灵异,且无毒性,其他我也问不出来。”
伍封想起颜不疑的“蜕龙术”来,道:“颜不疑用毒蛇和少女之血摧练蜕龙术,能激生气力。
这蜕龙术是支离益所创,他寻觅两头蛇,只怕又是想出了什么骇人的功夫。”
楚月儿点头道:“颜不疑的蜕龙术诡异神妙,由此便知道支离益的邪门之处。”
接舆道:“相对来说,入魔容易,得道却难。
魔凶猛而邪恶,道平和而纯正。”
伍封叹了口气,道:“怪不得做坏人容易,做好人却难,只怕便是这道和魔之区别。”
正说着话,便听竹林中脚步声响,三人看时,却见商壶从林中出来,这林中甚幽,难觅路径,想不到商壶却也找了来。
楚月儿问道:“老商,你怎来了?”商壶笑道:“老商见姑丈和姑姑上来了许久,有些不放心,趁小兴儿和小红不在意时溜了来。”
他一眼见到接舆,“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楚月儿道:“我就知道老商的身法必是师父所教。”
接舆见了商壶,呵呵笑道:“老商,你过来,怎么你成了封儿和月儿的侄子?”商壶道:“不是的,姑姑是老商的师父,却不许唤作师父。”
接舆哈哈大笑,道:“这真是巧了,其实你救我一命,我本想收你为徒,可惜时不我予,月儿收你为徒,正合我意。
封儿,月儿,你们可不要小觑了他,我养伤的时候,全靠他极高明的打猎手段。
这人头脑虽然不甚灵光,其实与月儿一样心思纯净,学东西反而快捷得多。
他极有天资,你们如果**得法,可以助你们不少。”
伍封和楚月儿都点头称是。
接舆道:“你们要胜过支离益和董梧,便要从道上下功夫,不过这一点我比不上你们,无从教起。
从剑术上来说,你们的‘准’和‘狠’上面都有些把握,唯有这个‘快’字须大大改进,董梧何日找上门来还不知道,不过必定是代王大婚之后,你们时间不多,唯有多练练这个‘快’字。
‘快’字的要紧之处,便在于无心,董梧虽快,却胜我不多,还是有心之剑,你们若能悟到无心之剑,便是真正知道了这一个‘快’字,如此方能与董梧一战,这就是快剑的诀窍,可谓‘无心之诀’。
由董梧而知支离益,要胜过支离益,还要从道上面下功夫。
孔子是一代圣哲,他称师父老子为神龙,支离益便创出一套屠龙之术,其实是针对老子。
他敢与老子为敌,可见其入魔之深,也可见其魔性之厉害。”
伍封与楚月儿一起点头,商壶对接舆十分尊敬,跪在一旁。
接舆叹了口气,道:“董梧伤我这一剑,让我懂得了数十年未明的道理,这些天我正想找你们,不料你们能自行找上来,可见这道之精微之处,我向你们说了这些话,也可以安心去了。”
伍封与楚月儿都流下泪来,商壶虽然不大懂得接舆话中之意,却忽感心酸,伏地大哭起来。
接舆缓缓道:“我要走了,一阵我回洞中之后,你们便封了洞口,免我受俗人打搅。”
说着站起身来,向洞中走去。
楚月儿哭道:“师父,莫非这心脉之伤便不能医么?”接舆笑道:“人生在世全在乎心,心死则人亡,我活了这六十年,能明白魔道邪正,总算不枉此生,此时此刻,生死有何差别?”他入了洞中坐定,道:“封儿,闭了洞口,我去也!”楚月儿放声大哭,伍封见接舆寂然不动,知道他已经去了另一境地,不禁泪如泉涌。
虽然他与接舆是初次见面,却如同相识了数十年、数百年一般。
他牵着楚月儿走出了山洞,拔出剑来,猛地向山壁上劈了下去,只听“轰”的一声,山壁巨石如雨般落下,灰尘四扬,片刻间这山洞便没于土石之中,浑然天成,再也看不出此间曾有一个山洞。
商壶见伍封一剑之威如此厉害,惊得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伍封和楚月儿对着山洞叩了几个头,商壶自然也跟着叩头,三人在山壁前坐了良久,伍封叹道:“月儿,老商,我们走吧。”
楚月儿点了点头,对商壶道:“老商,你不可说出这事,免得有人来吵闹。”
商壶点头道:“老先生受伤将养,自不能告诉别人。”
鲍兴等人见他们三人下山,一起围了上来,鲍兴问道:“公子,小夫人,可曾见到神人?”伍封叹了口气,道:“他已经走了,这稷王山之上,恐怕从此再无神人。”
众人愕然不解,本想追问,却见伍封和楚月儿二人脸上仍有泪痕,不敢问下去,遂将商壶好一阵埋怨,说他擅自上山,惹得众人耽心。
商壶道:“是老商不好,不过老商忽然觉得非上去不可,这才上了山,下次决不敢了。”
伍封叹道:“我们回去吧,我和月儿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无暇理会它事。”
伍封与楚月儿回府之后,立时到了后院厢房之中,闭门不出,除了让圉公阳和庖丁刀二人送饭外,什么人也不见。
如此三天,府中上下无不惊讶,不知道这二人在干些什么。
到第四日时,赵飞羽上门来访,田燕儿带着田力、平启、鲍兴、圉公阳和庖丁刀在堂上接待。
赵飞羽好奇道:“龙伯和月儿这几天闭门不出,究竟在干什么?”田燕儿摇头道:“府中上下都在猜测,谁也不知道。
这几天他们只见老商一人,连雨儿她们也弄不清楚为何如此。”
鲍兴道:“那日公子和小夫人到稷王山去过后,回来便是这个样子。
依小人的想法,定与稷王山之神有关。”
赵飞羽讶然道:“稷王山之上真有神人么?”田力道:“听龙伯那日的语气,他们见到了神人,不过说神人已经走了,或许不会再回来。
这几日小人在城中听说,自那日开始,果然稷王山上再无歌声了。”
众人尽感愕然,赵飞羽向商壶询问,商壶道:“这个老商可不知道,只见姑丈和姑用手指捏水珠。”
圉公阳道:“小人和小刀在门外侍侯,公子和小夫人让我们将门窗以布帘封住,里面不露一丝光亮,黑黝黝的,又让我们拿了数盆水和空心竹管进去,时时听见滴水声,有时听见击掌声,小阳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赵飞羽点头道:“他们定是在练什么厉害的本事,这本事只怕与稷王山之神有些干系。”
众人恍然,平启奇道:“什么本事要用这么古怪的方式去练?”众人七嘴八舌说话,秋风忽地跑来道:“公子和小夫人出来了,眼下正在练武场上。”
众人忙赶了过去,便见伍封与楚月儿拳来脚往,斗得甚是紧凑,最奇怪的是他们二人都闭着眼睛,仿佛是随手而发,但速度之快捷是众人平生仅见。
旁边众人之中,以赵飞羽剑技最高,她看了好一阵,叹道:“想不到龙伯和月儿的拳脚本事也如此厉害,飞羽就算提着剑上去,最多与月儿的空手相敌,但怎也敌不过龙伯这双手。”
伍封与楚月儿试了一阵新悟的“无心之诀”,睁开眼睛与众人打招呼,伍封道:“月儿,我们再试试剑术。”
二人无暇与众人说话,各自拔出剑来,众人只见剑光大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听见双剑相击了七八次,细看时,只见他们剑术快捷如电,令人目不暇结,似乎是随手挥洒,却包含着二人剑术之精粹。
商壶看得面如土色,噫哦连声。
平启叹道:“他们这剑术招式未变,不过出剑快了数倍,这种快剑本事太过厉害,小人只是看看也心生寒意。”
众人心中都有同感。
过了良久,二人插回了剑,伍封笑道:“月儿聪明得恨,这无心之诀比我还先悟得。”
楚月儿嫣然笑道:“其实夫君心里放着的事多,不象我心无旁骛,不过我也只是先悟一个时辰而已。
夫君只用了三成之力,再加一成力时,月儿恐怕最多三十招便败了。”
二人携手走回来,与众人打招呼,伍封笑道:“这几天我与月儿啄磨些功夫,以为还要多费几天,幸好你们都没有来吵我们,总算练成了这‘无心之诀’。
若是公主在这里,以她的好奇,定会每日入室问一问,我们肯定没这么快练成。”
鲍兴讶然道:“公子每每悟出新的本事,也不过是几个时辰,这一次整整用了三天,怪不得这么厉害。”
赵飞羽好奇问道:“这是稷王山之神所教的么?”伍封含含糊糊道:“这种奇术不好言传,若非他提醒,我们也悟不出来。”
他不敢说出那“稷王山之神”其实是楚月儿的师父接舆,否则传到人耳中去,说不定会有人为了觅剑诀剑招的简册,跑到山上去掘接舆的尸骨出来。
赵飞羽本想再问,却见楚月儿双眼泫然,寻思这位“稷王山之神”必定与他们二人大有关联,便没有问下去。
伍封怕人追问,问道:“这几天有无事情发生?”田力道:“赵、智、韩、魏四家都曾来请公子到府赴宴,韩公与魏公还亲自上门来,都被小人托辞推脱了。
不过以小人之见,他们可不好得罪,龙伯是否该上门去走走?”伍封点头道:“上门去走,还不如请四家过府上来,今晚我们便在府上设宴,请他们来坐坐。”
赵飞羽点头道:“龙伯与燕儿到绛都好些天了,请他们来宴饮也是应该的。”
庖丁刀道:“小人便去准备菜肴美酒。”
伍封道:“田兄与小阳到各府去走一趟,以我和燕儿的名义请老将军和无恤兄、智伯、韩公、魏公赴宴。”
赵飞羽道:“智瑶的师父梁婴父从成周回来了,智瑶今晚若来,梁婴父必定会随来。”
伍封问道:“梁婴父真是支离益的亲人么?”赵飞羽道:“好象是吧,不过他与代国有些恩怨,前些时到代国去,似是为了阻止……任公子即位。”
她提到任公子时,不禁顿了顿。
伍封愕然道:“任公子即位与他何干,非要去阻止?”赵飞羽道:“也不知道梁婴父与任公子有何不妥,说不定这事与智瑶有关。”
伍封道:“我来绛都有好些天了,一直未见过梁婴父。
原来他先在成周,又去过代国,这人在成周干什么?”赵飞羽道:“六卿之乱后,梁婴父求卿位不得,便到成周设了个剑馆,他是晋国第二大剑手,又是智瑶的师父,名气比南郭子綦要大得多,是以他的剑馆一开,门徒如云般拥上门来,连刘、单二卿也将子侄送入馆中,声势之大,南郭子綦远远比不上他。
梁婴父的门徒时时找南郭子綦挑衅,欲打倒他而声名鹊起,听说都是梁婴父的耸恿。
这人收徒不重视人品,是以门下恶霸强徒不少,成了成周刘、单二卿之外的另一大势力。”
伍封道:“我府上有个九师父,是月儿的姐夫。
南郭子綦是九师父的父亲,上次他到莱夷去时,我到鲁国拜祭外公孔子去了,未能见到。”
梁婴父人品颇差,又故意与南郭子綦作对,伍封心中自然对这人大有恶感。
田力和圉公阳正要出府请人,这时晋定公派了几个侍卫来,说是晚间在宫中设宴,请龙伯、田燕儿、四卿和晋国的诸家大夫入宫。
伍封道:“既然国君设宴,我们便要入宫去,今日也用不着在府中设宴了。”
赵飞羽讶然道:“国君这些年向来不理事,今日居然会设宴请人,这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伍封愕然道:“他好歹是个国君,虽然比不上你们四卿势大,但请臣子宴饮是极正常之事,有何意外?”赵飞羽摇头道:“你不了解晋国的事,智瑶将妹妹和一个侄女嫁入宫中后,公宫之中有七成以上是他的人,国君眼下处处要看智瑶的脸色,不要说宴请群臣,就是在宫外走一趟,若未得智瑶默许也是不敢。
如今四家势大,智瑶是怕晋君一个不小心,走到了某家之中,与他家搅在一起。”
伍封目瞪口呆,良久方道:“想不到这位晋君的处境,比我那国君老丈人还差得多哩!”赵飞羽笑道:“晋国境广人多,四卿之中每一家的势力均比得上一个越国,情势复杂之极。”
她远远地看了田燕儿一眼,小声道:“齐国只有田氏一家,龙伯的势力比田氏小得太多,又与田氏交好,田恒这人颇重声名,自然用不上智瑶这种手段。”
伍封道:“你们赵、韩、魏三家在宫中也有不少眼线吧?”赵飞羽笑道:“当然都是有的,不过我们没有智瑶那么横蛮无礼,在宫中的人数比他可差得远了。”
伍封叹了口气,让众人各去忙碌,自己带着楚月儿、赵飞羽、田燕儿、春夏秋冬四女、平启和鲍兴夫妇入房说话。
自入晋以来,府中的大小事情他都交给田力、圉公阳和庖丁刀打理,此刻便由得三人去款待侍卫去。
入房坐定之后,伍封问道:“大小姐,这晋国之事我有些不甚明白,向向你请教一二。”
赵飞羽愕然道:“龙伯入晋之后,对晋国的事漠不关心,今日怎会忽然感兴趣起来?”伍封叹道:“以前我与月儿在水中嘻戏,大海表面上平静如水,底下总是潜流急涌,暗藏危机,到绛都这些天我便有这种感受。
我在这晋国不过是匆匆过客,但田燕儿日后这数十年却要生活在此,就算我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燕儿打算。
能避免的便避免,不能避免的便要留些分寸,若是我处置得不好,只怕会给赵氏和燕儿带来后患,不可不防。”
田燕儿忽地泪如泉涌,放声大哭,楚月儿上前不住地安慰,忍不住叹了口气。
在楚月儿的心中,向来无甚畏惧和愁闷,即使是与乃姊楚姬逃出田府困于闾里之中,她也是顺其自然,后来迟迟、叶柔、蝉衣等人先后去世,她虽然伤心,但她对生死之事看得比较透彻,也不会将世事看得灰淡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