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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尔维茨没有想要清空反应堆,然后把自己锁在拱顶里,从史密斯的角度来说,这很幸运,但这还真与他的智慧和远见没有关系,因为霍尔维茨直到向罗宾森解释的时候才想到这一招。现在肯定太晚了。不过反正这样也不见得有用,因为罗宾森这种人还是有本事在短时间内打开气闸的。回过头来想想,这样甚至也有点好处。刚刚几分钟的谈话应该已经给了史密斯这样的印象:霍尔维茨屈服了。一般人摸不清史密斯心里的想法,但也不是绝对不可能。当然了,时间会给出答案——还是带着脏字的答案。
“那是你的问题,快点儿想,琼斯先生很快就会来陪你了。我觉得他现在应该已经在路上了,或许没法跑步前进,毕竟他还不精通在失重环境中行动。不过我相信,只要我一回头,就肯定能看到他已经往这边飘过来了。要是他在你想到什么之前就找上你,我再坏他的兴致就有点不太好了。”
“嗯。”史密斯陷入了思考,“好吧,我们再考虑考虑,罗宾森,我做决定之前你先留在这里。老家伙,你跟我来。”霍尔维茨心头五味杂陈,默默跟了过去。
史密斯当然只想让这位站长陷入恐慌之中。在这种状态下,他无法撒谎,起码无法把谎撒得自圆其说。但正如他的计划没有周密到在团队里包含一位核工程师一样,他也没有考虑到人在恐慌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他当然意识到,霍尔维茨可能会孤注一掷,但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行动在失重环境下很难加以阻止。人们一般都会想当然地认为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谁都能轻易控制住,这句话当然正确,前提是可以够得到这位老人。
霍尔维茨耸耸肩。“常规的门是没有的,但在下面的走廊上有几个空气闸门,关掉一个肯定没问题,反正也有手动开关可以控制它们,还有压力和温度差传感器,问题是它很难打开,这种东西关闭,通常是因为在某一侧失去了气压或者发生核泄漏,让机器明白一切正常其实还挺麻烦的。”
但是现在没人可以够到他。更糟糕的是,从史密斯的角度看,除了罗宾森,谁也没法赶到这里。从霍尔维茨这边看,他做了一件略加思考就绝对不会去做的事情。此时此刻,他出于习惯,保持着身边有一个能够到的支点。然后他用上了那孱弱身躯的每一丝肌肉,冲向了控制台中央。他成功了。
“也不一定。不过,我很高兴你是个明白人,霍尔维茨先生。这样我也不用再留一个人看着这里了。”史密斯透过拱顶的双层外壁往月牙状的地球看了一眼,巨大的地球占据了子午线一侧的天空,月球占据了另一侧,“有没有办法在我们准备好之前,把这个地方锁住?有的话,我们俩就都放心多了。”
只有罗宾森学会了该如何移动,但这次他误判了自己发力的方向和时机,没有拦下站长。霍尔维茨打开了一个有着明显标记的开关,甫一打开,内心的恐慌就跟先前袭来时一样迅速消散了,但恐惧仍然让他胃液翻滚。
“什么?出问题的话,不是都应该怪在我头上才对吗?”
“至少,你还是相信了一些我说的话,没冒险在这里乱开枪。”他几乎带着嘲笑的口吻说,“这就是你要的证据,史密斯先生。我只不过是关闭了所有的转换器,它们现在正在往主散热器释放能量,一小时以内就可以冷却到足以重新操作了。如果你现在把开关复位,你就知道我说的那些关于保险措施的话是不是真的了。来啊,合上它,很安全的,顶多让面板亮一些红灯而已,那是告诉你安全电路已经介入了。你不得不从头开始生产。只要你下命令,我当然乐意帮你重启,只不过除了卸货以外,其他所有操作都会被安全措施拦下来。”
“他就这么告诉你了?我还以为他会跳过去,觉得咱们的人会犯错误,而他又不用承担责任。”霍尔维茨觉得最好还是回答这句话,否则会显得太可疑:
“为什么要这么做?”史密斯尽可能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过谁都看得出来他憋着一股怒火。
一时间,史密斯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天体物理学家吗?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果你想要具体的回答,我什么都不知道。解释这些东西得用到高等方程式。用我的理解来描述的话,那就是转换器的大部分运行时间是用在准备工作上的。我想大家都知道,转换过程其实是超新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所发生的事情。转换器必须设置好数以百万计的各种参数,比如温度、密度梯度、各种各样的电势之类。虽然我不知道在最后阶段触发之前还发生了什么,但据我所知,想要生产出某种特定纯度的同位素,这里与地球的距离甚至也必须考虑。我刚刚重置了十八台转换器的参数,如果你真想把它们加热到我关掉开关之前的温度的话,你估计要把这里炸上天了。所以说,我的朋友,这里才有了安全装置。设计出一个反应,使其不仅能生产有用的同位素,还能让吸热和放热过程保持平衡,使整个反应能够得到控制,这都能写一篇博士论文了。你觉得咱们能约束住一颗超新星吗?哪怕质量只有几吨的那种?那么现在,你是想让我恢复所有的反应炉,还是想干脆把我的指甲全拔光,带上那两炉IV族燃料,咬牙切齿地败兴而归?”
“哦,提了,他第一个给我讲了的,这个我们最好记住,它可以把某个转换器内的物质清空到装卸机上,然后扔进太空里,即便在过热的情况下也可以使用。”
这段时间里,史密斯实际上已经平静了下来,这让霍尔维茨始料不及,听他说完以后,这位匪首缓慢地点了点头。
“来给我讲一讲吧,罗宾森。我很好奇这个开关是拿来做什么的——还是说霍尔维茨先生没提到它?”他指着紧急卸货开关道。
“不是说任何事情我都不会怪你,”他说,“不过我得承认,这次是我的责任。不管用什么办法,请重新让炉子开始工作吧。我已经大致把自己想知道的事情都搞清楚了。你耽误了我们的时间,不过就算这段时间里有什么人造访,我想我都可以搞定。
“是的。”史密斯的脸色看不出任何同意之类的表情,但这句话已经足够鼓励了。
“你只要重新开始刚刚中断的过程就可以了,完成之后和我一起到拱顶去,我需要你把刚刚完成的那些同位素放到传送带上,然后你就可以继续回去修身养性了。快去吧,霍尔维茨先生。”
“我让你练练手吧,”他总结道,“光听肯定是学不会的。虽然我没当过老师,但我明白测试你弄懂了多少的最好方法就是去教别人。相信史密斯先生也同意这一点。”
站长照办了。史密斯的反应太让他吃惊了。他得重新在莎士比亚戏剧里对号入座,也许真的有这样的人吧。他迅速地完成了设置。
霍尔维茨又花了十分钟把这堂课讲完。
琼斯满脸失望,但罗宾森突然的一句话让他又兴奋了起来:“之前设置的不是这样的!”
只要史密斯一出现,就需要行事谨慎,这是十分明智的做法。
史密斯惊讶地挑起了眉毛,但是已经打消欺骗想法的站长说道:“记住,这次的初始条件和之前不一样了。转换工作之前本来就有很多准备工作。”
过了一刻钟左右,史密斯加入了进来,但他没怎么开腔,只是命令霍尔维茨继续讲。霍尔维茨不敢再用含糊其词的话来考验他的听众了,因为史密斯给人的印象与其他人完全不同。
史密斯停下来,思索了一会儿,谨慎地望着老人,然后点了点头。琼斯耸耸肩,也放松了下来。
霍尔维茨说话时暗暗地观察着他的听众,想判断对方理解了多少信息量,但对方的表情实在难以捉摸。他放弃了,于是继续讲。
这个时候,站长的脑海里正在拼缀一连串的事实。
“经常会有几艘船同时装载,或者几个反应堆同时卸货。结果表明,拥有独立的控制系统更加简单,也更加安全。此外,系统是双向的——客户带到空间站的转换物质可以换取信用点数。换句话来说,我们既要向转换器投料,也要从转换器卸货,所以多线并行更有效率。你应该能想到,这里最初的想法是使用小行星本身的物质进行转换,但根据规定,散热器不能朝向地球方向,所以必须经常调整轨道,再考虑到初次建设的成本,还有小行星轨道和角动量的变化,他们最后决定尽可能保持这里的质量相对恒定。你也看到了,他们一开始确实用掉了不少上面的材料,星体里面有很多废弃的坑道,还有外面的大坑,都是当年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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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干脆只做一个面板,然后加个选择器就可以操作特定反应堆的传送带了?”罗宾森问道。霍尔维茨有些悲伤地调低了对这个家伙智商的预估,然后做出了回答:
等到他们抵达拱顶,并将同位素转移到传送带上,霍尔维茨那短暂的胜利感已经蒸发掉了,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他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细节,以及随之而来的后果。他慢慢飘回自己的房间,第一次完全丧失了士气和希望。
“总体上讲,这个系统很简单,一共二十个独立的传送带系统,每一个面板操作其中一个,面板之间的区别不大,所以说——”
罗宾森对细节的精确记忆肯定是史密斯口中那份计划里的一个主要因素。如果霍尔维茨自己能在缺乏真正了解的前提下有效运行整座工厂,那么罗宾森肯定也可以。在刚才控制室里的那堂课之后,他们就学会了如何在控制台上操作,而站长已经沦为他们的累赘。
“首先,你要小心每个面板上的那些有防护措施的开关。”他指出,“一般情况下,安全措施会阻止你将过热的货物放上装卸机,但在紧急情况下,你可以通过这些开关绕开这一安全措施,从而快速清空转换器。目前,所有的设备都很热,你只能通过这些开关来控制输送系统了。
更糟糕的是,站长没有及时发现史密斯想要证明他完全不担心留下证人时的逻辑漏洞。他们不在乎留下指纹,这是实话,可他们也根本没必要在意这些细节。没有人能够从上百万度的电离气体云中分析出个人的蛛丝马迹,而他们肯定会确保离开之后,这里只留下一团爆炸残余的气体。
拱顶很小,直径只有十几英尺,整个内壁布满了传送带的控制台。霍尔维茨在不经意间把它们说得太简单了。如果来的不是罗宾森而是其他人,他可就麻烦了。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就毫无顾虑地立即开始了解说:
就算破解安全电路对于罗宾森来说很困难,浪费一吨左右的战利品对他们来说也完全可以接受。IV族燃料可能不符合氢聚变的标准,但对于他们的目的则是完全足够了。换言之,无论是藏匿在小行星内部还是表面,这个行为都失去了意义。
安装着传送带控制台的拱顶,是少数几个可以直接观察小行星表面的地方之一。将这颗小行星从比火星更远的地方牵引过来的时候,这里曾充当过指挥站。因为目前小行星修长的狭窄轨道在月球引力作用下被严重扰动,偶尔在远地点附近需要进行校正,所以推进井一直保持着可用状态。这件事霍尔维茨做不来,要让他修正轨道,不如让他直接造一艘飞船。除非轨道工程师在场,推力控制系统都是断开的。
他最初的计划中仅剩的一点,就是在他们面前掩饰自己的态度了。只要他们还相信他想要活着逃过此劫,他们就可以放心地认为他不会走极端,或许为了节省人力,他们会让他活到最后一刻。要是他们怀疑他相信自己难逃一死,史密斯厌恶冒险这点就会成为决定性因素。
控制室位于地表主入口附近,所以从哪里过去都很远,从散热器出发要走四分之一的赤道距离。转换器在地表下方规则地以相同间隔分布着。这么做的原因是,如果其中一台出了故障,那么它也只会在外侧遇到一点象征性的爆发阻力,工厂的其余部分说不定还有救。连接着转换器、货舱气闸和生活区的通道被故意设计得弯弯曲曲的。这些设计在灾难性的大爆炸中当然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在轻微的核事故里还是有点儿用的。
这时候需要一点演技了。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当然缺乏说服力,表现得好像自己已经原谅他们了会更合适一点。另一方面,千万不能露出一点不合作的态度,否则就很危险了。他想着或许应该再回去重看一遍《哈姆雷特》,重温这位王子的指示。但想到已经能对那些台词倒背如流,他便觉得不值得再看一次了,演戏是愈用力愈不像的。
“你还是带我们去控制台吧。”罗宾森说,“你留在这儿好了。”他又对布朗说,“我和霍尔维茨一块过去。史密斯说,这个地方至少得有一人看着,要是他发现我们都走了,那就说不清楚了。”布朗点了点头。霍尔维茨尽可能地保持着面无表情开始带路。
他或许应该试试尽可能低调地待在琼斯身边,他对这位成员的态度不大会让别人感到怀疑。
“字面意思,任何一个六岁小孩都能在一小时内学会怎么下棋,但学会不代表精通。我相信你们告诉史密斯先生你们会使用传送带的时候,不会提醒他这一点。”跟布朗交换了下眼色后,罗宾森耸了耸肩。
无论如何,他目前还不用采取任何行动。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简直惊心动魄,令人疲惫不堪,当霍尔维茨转身回房间时,连史密斯都没感到惊讶。其中的一个人跟了上来,在门外看着,当然这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这个比方什么意思?”
站长已经没有听音乐的心情了。他把《裘力斯·恺撒》的剧本取消了暂停,让扫描器从他几天前中断的地方继续。
“没问题。”霍尔维茨回答。这次史密斯并不在场,他感觉相当安全。看来要是没有命令,这些人就不会对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罗宾森的话更证实了这种想法。“控制台在小行星表面的一个拱顶建筑里,操作很简单,就像下棋一样。”
几分钟后,勃鲁托斯<sup><a id="back_note_53" href="#note_53">[53]</a></sup>就解决了他的问题。
“别耍花招,老家伙。”罗宾森打断道,“你最好把传送带准备好。然后你要亲自教我们该怎么用。要是史密斯什么时候嫌你碍事了,我们就是唯一能操作它的人了。”
这个方案简直完美。没有盲目的摸索,没有推翻或者替换某个环节,它自己就出现了,这让霍尔维茨豁然开朗。就算韦特海默、柯勒,还有其他格式塔学派<sup><a id="back_note_54" href="#note_54">[54]</a></sup>的学者们看到这个也会欣然起舞。霍尔维茨脑海中唯一与此无关的想法,就是惊异于莎士比亚竟可以在牛顿出生四十多年之前写出如此富有意义的东西。霍尔维茨没有等到这场戏结束就去睡了,计划启动之前,他还有好长一段时间。毕竟接下来他将面对一系列琐碎复杂、令人疲惫的工作,所以休息的时间一定要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