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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夹缝中生存
自己的事情要是被公司知道,万一被开除,那可是连离职补贴都拿不到。一天,心中充满不安的祐二郎终于决定向公司领导坦白。
“两边的公司都不知道我同时干两份工作。上一家出租车公司的同事都觉得我在保险公司升官发财了,所以我开出租车的时候最怕碰到他们。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如果附近有上一家出租车公司的车,我都低着头假装记账,生怕他们认出我来。那段时间因为严重疲劳和睡眠不足,整张脸都爆皮了,只好使劲抹药膏……唉!”
背负贫困家庭的期待
傍晚,他先回一趟保险公司,报告当天的销售业绩,将当天的销售额存入公司后,急忙回到自己家。匆忙吃过晚饭后,换回出租车司机的制服,跳上出租车,一直开到凌晨四点。收车后,回到出租车公司,洗过车之后,再开自己的私车回家睡上两三个小时。上夜班的第二天不用开出租车,所以早晨起床后直接去保险公司上班……
“原来是这么回事……”
早晨七点,他开着自己的私车去出租车公司,换上蓝色的司机制服开早会,完成车辆分配和例行检查后便开着点亮空车指示灯的出租车返回自己家。将出租车停在自己家,换上西装后再乘电车到保险公司,参加保险公司九点半的早会后出门卖保险。
其实领导或多或少已经发现了祐二郎的异常。
为了还债,祐二郎的生活变得比《摩登时代》里的卓别林还要忙碌。
“这样的话,必须尽早想办法。你好不容易干到这个位置,要是为了外债辞掉工作,你自己也不甘心。而且你走了,对于公司来说也是损失。总之,你先歇上一个星期,集中精力把你的情况整理清楚。”
“当时我不停地对自己说,现在稍微吃点苦没关系,这都是为了将来当上支部长……到头来,还是我自己债台高筑。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只好含着眼泪,辞掉了组织所长的职务,又干回了最底层的销售,而且为了还债,只好重操旧业,开始开出租车……”
然而,对于无依无靠的祐二郎来说,他的情况远非请几天假就能解决干净。不过领导还是帮他编了个父母生病回家照看的借口,替他请了一周的假。放假前一天,祐二郎挨个给所有的贷款公司打了一圈电话,说自己身体不好请假了,求他们不要再给公司打电话。
终于,所有能借的亲朋好友都被他借了个遍,他只有从当时还不多见的小微贷借钱来维持业绩的表面繁荣。
这整整一周时间,祐二郎把自己关在家里,一步都没有出门。他就像进了台风的中心,四周一片死寂。他甚至都忘记上次和妻子面对面交谈是什么时候。
祐二郎艰苦拼搏的昭和四十八年(1973),大学本科应届毕业生中,男性就业后的平均工资是每月五万七千日元,而日本全国所有行业所有劳动者的年平均收入是一百四十七万日元。通过这组数字可以看出,失去一百五十万日元的存款对于祐二郎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回头看看自己的人生。结婚之后,自己脑子里除了保险的销售目标,就是公司业绩……甚至从没有和妻子享受过独处的时间。但结果又如何呢?要自己抛弃拼死拼活、一个人忍辱负重得来的支部长的地位,又谈何容易?
尽管祐二郎起早贪黑地在外面拼搏,但他自掏腰包的赔本买卖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开出租车攒下来的一百五十万日元眨眼间就花得一干二净。
这些年,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兢兢业业地工作,又是为了什么?每当祐二郎这么想,他都会有种坠入阿鼻地狱的恐惧。
“当时都流传,从销售员干到支部长自己最少得花上五百万日元,这个说法绝非空穴来风。那些从庆应大学、早稻田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娶的媳妇也都是门当户对的有钱人家的女儿,自己花上五百万日元去升官,也就当作前期投资了。但是我们家两口子全都是贫民出身,亲戚朋友都烦透了我们,说我见了人不是推销保险就是要借钱……”
又是做假合同、又是替客户交保险金,在旁人看来简直是愚蠢透顶……但究竟是什么,蒙蔽了他的双眼,驱使他不择手段也要提高业绩,也要在公司里出人头地呢?
除此之外,组织所长的另一项重要工作是招聘销售员,为了完成这一目标,也有很多开销。
“我们所有的亲戚,兄弟姐妹、叔叔嫂子、表兄表妹,手头宽裕的人一个都没有。哪怕是初中毕业都算读书多的了。年纪稍微大一些的,都只有小学文化。在这样一家人里,只有我一个人,虽然是夜校毕业,但也算是国家承认的高中文化水平,又是在能上电视的大企业上班。所以在他们心里都觉得自己必须帮我一把。
“不光如此,手下的销售员有时候会来要拉拢客户用的招待费,一分钱不给总归是过意不去,所以也要我自己花钱。还有,有时候销售员来问我说,客户说如果能免两个月的保费就签约,该怎么办……这两个月的保费也得我来掏。同行好多公司都推出了签约当场就给现金返现,我们的优惠力度肯定不能落后,否则根本拿不来订单。”
“不是我自卖自夸,我其实是个认真又耿直的男人,脑子也挺好使。他们都只是一心想着让我上学念书、出人头地。我也想念书、出人头地。只要在公司努力升职,当上支部长,将来老家的弟妹来东京找工作的时候,还能给他们当个保证人,那样的话就能在公司找上一份不错的工作了。像我们这样一群乡下的贫民里,能出来一个大企业的科长、部长之类的领导,大家的生活都可能或多或少改善一些,活着也能够轻松一些了。
除此之外,各个层级的销售目标——也就是“指标”——如果没有完成,就要去借别人的名字来签假合同,保险金自然需要自己来付……
“所以,我不停地跟妻子说,再忍三年吧,再忍两年吧……害她吃了这么多苦,唉!如果因为区区外债,这么多年的努力都化为泡影的话,那简直是欲哭无泪了。”
比如,如果签约不到一年的客户想要退保的话,自己在公司的业绩就会受到影响,这时就要替客户继续支付保险金来维持虚假繁荣的业绩。或者,自己手下销售员的客户不交保险金,也需要自己先代为填补。
但是,一周的假期里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贷款公司又开始轮番去公司轰炸。最后,留给祐二郎的路只剩下最后一条。那就是在被公司开除之前先提出辞职,这样多少还能拿到一点点离职补贴,然后用自己的离职补贴加上最后从亲戚那东拼西凑借来的一些钱,还上了一些对自己有恩的人和一部分贷款公司的钱之后,向法院提出个人破产申请。只要法院判决他破产,他剩余的全部债务将一笔勾销,可以再也不用日夜承受被逼债的痛苦。
据祐二郎说,他们在很多情况下都要自掏腰包。
“我一定要走出这里,去见识更宽广的世界,才能找到出路。”——穷山沟里,一个少年曾怀揣着这样一个梦想。他年迈的父母、爱他的兄弟和他一道,像呵护一个脆弱的肥皂泡一样呵护着这个梦想。然而,现在他的梦想竟然真的像肥皂泡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梦想的灰烬化作沉重的债务和信用卡的残骸,淹没在东京林立的高楼之间。
为了从公司拿工资而工作的上班族,反而为了工作自掏腰包——这在旁人看来是离奇得无法想象的行为,可这在祐二郎工作的寿险销售行业却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保险帝国的顶梁柱
自掏腰包的赔本买卖
祐二郎从一个普通保险销售员开始打拼,坐上了众人羡慕的支部长的位置,却在一千四百万日元债务的重重围困下身败名裂,最终跌落人生谷底。他曾经的女下属,又是如何看待这样一个梦想化作泡影的悲惨男人呢?
阴影再度笼罩了祐二郎的人生。
椎野桂子,四十一岁。她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离婚之后,就开始在祐二郎手下卖保险了。
“本以为爬到支部长的位置之前忍忍就行了,结果……”
“邻居家的太太是卖保险的,天天劝我一起干,说只去一天、凑个人头就行,不愿意干的话第二天就可以辞职。后来想想才知道,那是因为销售员辞职率很高,所以去外面拉新的销售员进来,也是我们的业绩指标之一。刚开始我还觉得工作时间相对自由,这工作好干。但后来才发觉当时想得太简单了。”
多了这么一笔预料之外的支出,祐二郎的存款不久就见底了。
日本战败之后经济困难,所有人都在为第二天的口粮奔波。保险公司开始大量雇佣阵亡士兵的遗孀,于是就有了大量女性保险销售人员。现在全国上下,女性保险销售员一共有三十四万七千人。粗算一下,在大概平均一百户就有一个人的销售大军中,有八成都是女性。
为了维持自己的业绩,他只好自掏腰包替客户交保险金来维持订单量。
和只要摆在柜台里就有顾客来购买的商品不同,保险销售业绩多少和销售人员的推销活动密切相关,因此她们的存在意义极其重大。
“销售员流动性太大了,人才很难留住。其实原因很简单,大家从事保险销售,一开始都靠着人情,找些亲戚朋友来销售,但你想想,这种资源短说两三个月,最长不到半年就会消耗殆尽。卖不出去,人家自然就不在这待了。虽然再招聘新的销售也不容易,但最让人头疼的是,销售离职之后,他们拉来的客户也都很快会来要求退保。留不住客户,到头来还是组织所长受批评。”
人寿保险的普及程度,主要看保险合同总量这个指标。所谓保险合同总量,是指全国所有保险合同中,被保人正常生病死亡时保险公司须赔付的保险金总额。昭和五十七年(1982),日本的这一数字为七百零六万亿日元。人均保额已经超过西方发达国家,成为世界第一人寿保险普及国。为超过国民收入三倍以上的这一数字做出主要贡献的,就是她们。
但是,难题接二连三地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业内人士说:“生活变得相对富裕的高速增长期,正是保险业飞速发展的时期。因为这个时期,正是人们维持稳定生活需求高涨的一个时期。以前的保险,都是储蓄型保险,比如期满之后返利一百万日元这种。但后来,交通事故等生活环境整体的风险越来越大,万一家庭里的劳动力出个三长两短,将无法维持现有的生活水平。这时,保障型保险就越来越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