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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样的!自今日起,你便是千夫长了……”车护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空中一阵鸣镝声响,一支飞箭如闪电便袭来,正中牙将当胸。
鸣镝一响,四周弓箭猬集而至。
鸣镝是匈奴兵发明的信号武器,鸣镝所至,万箭齐发。
是少年将军发的信号,冲车被毁,少年将军也似怒了,集全军之威加于城头,车护一方压力陡大,近卫损伤过半,车护将军被两近士推倒在地,避过了要命的一击,起身时,身旁近侍,十不余一二,牙将身中百余箭,已经分不出面目来。
“狗娘养的!”一向文质彬彬的车护将军也开了粗口,眼睛变得腥红无比,像是要吃人。
傅介子的行帐离车护不远,眼见车护吃紧,忙征调一个五百人队补上。匈奴兵的锐气经过这一阵狂射之后又降了一分,攻势也陡然间下去了不少。冲车被毁之后便只有依靠云梯了。
这显然是匈奴兵的软肋。
一辈子在马背上生活的匈奴人,离开了马匹,也就失去了他们引以为傲的资本。
傅介子知道这一仗有惊无险,自己一方暂时胜了。
战争还在继续,匈奴兵或十人,或十二人一抬云梯,仍是冒死抢城,想来是少年将军又下了死命令,或者是太过诱人的赏赐,匈奴兵士气又复上涨,竟有数十云梯冒着火油、滚石架到了城头,拖着弧刀展开近身肉搏。
城头大乱。车护将军也失去了方寸,竟自己拖刀迎了上去,打算拼一个够本。
傅介子见只有一小撮匈奴兵冲到了城上,当下喝令五百刀斧手侍候,或两人,或三人“服侍”一人,片刻功夫便将城头打扫干净,圆木滚石迎头而上,将云梯砸得稀烂。
说实话,这云梯攻城,着实打得没有水平。匈奴骑兵打坚城,傅介子同样是骑兵守坚城,都不是打的自己擅长的仗。傅介子知道这一局是稳操胜算,但战略上却出了问题。从整个战局上讲,自己并没有占到便宜,因为这一场打的政治,而非军事。
自己守城是迫不得已,少年将军的骑兵攻城同样是迫不得已,因为要赶时间。
傅介子突然明白了这支如此迅速的骑兵攻打楼兰的来意,忙派探马去探。
大战已经进行了三个时辰,眼见天色将亮。匈奴兵的士气再也提不起来,少年将军再发鸣镝,看样子是打算撤了。车护将军所部伤亡最大,清点一下,死了两百一十八人,伤了近五百人。而城下,匈奴兵死的活的足有八百之众,横七竖八地倒满了死人,绝大多数是死于弓箭,部分死于石块,被烧之人足足占了一半,但大多却是死后被火所烧。
战火尚未熄灭,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肉味,刚刚拂晓的天空中,浓烟滚滚,风也开始小了。
车护将军咬牙道:“傅将军,你说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现在天杀的匈奴狗士气正低,我们出击!”傅介子冷静道:“不,再等等。”车护将军急道:“傅将军,机可不失,还是打吧!”
傅介子摇头不语。
赵雄、陆明也纷纷道:“可以打了!”傅介子仍是不许,道:“车将军,这风好像停了。”车护将军好不情愿,听了老大不高兴,随口道:“楼兰地处沙漠,风向奇异,我们楼兰这两年处于流沙之东,一年四季风不停,过不了多久风向就又变了。”
“好,”傅介子自言自语道:“此乃乘胜之风。”
这时姬野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他的一嘴漂亮胡子在大火中被烧成了个阴阳分,灰头土脸的,劈头就道:“傅帅,胡狗不行了,咱们乘势杀过去,为死去的楼兰将士报仇!”
傅介子不加理会。车护将军急道:“傅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
傅介子道:“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等,我们等!”
姬野怒了,喝道:“再等匈奴兵就走了,你不去我去!”傅介子猛地掣出宝剑,冷声道:“慢着,敢有不听军令妄动者,斩!”姬野却哈哈笑道:“你不过是个外来的汉人,别忘了,我是辅国侯,这里是楼兰,不是汉朝。”说完就要扬长而去,正一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恭敬道:“王爷。”
古神王不知何时不声不响的已经到了。
傅介子上前拱手道:“拜见神王,前番承蒙神王搭救,傅某他日定当登门拜谢。”神王冷冷道:“神王府就不必去了。使者还是在城上呆着吧。”傅介子知道古神王对汉人有芥蒂,道:“前番相见,语言上多有冒犯,还请神王见谅。”
古神王看着城外仍在继续的战争,平静地道:“使者说的不错,一个英雄往往要承担更多的不平。本王不是英雄,却也免不了落这个俗套。不过我想问使者,你一心要灭匈奴,有几分为公,几分为私?”
傅介子不由一愣,竟答不上来。自打殷茵死后,他便立志报仇,后来大将军霍光晓以国家大义,挂在嘴上的次数多了,他便也就觉得剿灭匈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至于公与私,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了。
仇恨是可以无限扩大的,以至欺骗了自己。
古神王见他答不上来,哈哈笑道:“这世上的事情果然难有公平。使者报仇之心合世人之意,杀人放火的事情也可以做得理直气壮,而本王,本王最不喜欢的便是汉人,到头来却还得和汉人结盟;害我一生的仇人是福王,可他却是我的亲兄弟。哈哈……”神王笑得极为萧索,听得人像是蓦然间老了十几岁。
傅介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遍地的死人,心中不期然生出重重的罪恶感来----于私的方面,他确实可以说是假公济私了。
两人说上话,姬野对古神王极为尊敬,一时也不敢插话,在一旁急得不行,傅介子也看出来了,故意缀着古神王讲话,来拖延时间。
过得一阵,风向逆转,而且风中还带着丝丝暖意,楼兰的天气变化总是很快。
到底是陆明为人机灵些,他和赵雄一起跟着傅介子有好几年了,都比较熟悉他做事的风格,听他问起了风向,便留了个心眼,此时见起风了,正想找个机会插话进去给傅介子提个醒,不想古神王在此时也随口就止住了话头。
陆明暗自庆幸,报道:“傅将军,风向变了。”傅介子等的就是这个时刻,道:“传令,壮勇千人准备,战马套笼,准备出战。”姬野大叫了声好,道:“早该这样了。”傅介子这才突然发现神王也是在故意缀着自己说话,他不愿明摆着帮助汉人,便以这种方式来拖延姬野的时间。行事作风,大有“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意思。
傅介子突然记起霍仪前几天评价神王的话:静而动,正而奇,在不知不觉间掌握时局的才是真正的高手。
姬野粗着声音道:“下令吧。”
傅介子却不去理会姬野,对神王道:“可惜楼兰国没有打过仗的将军,这一仗派谁出战为好?”
姬野憋了一肚子火,怒道:“傅帅这是什么意思,我姬野两百多斤都在这儿了,当然是我去。”
傅介子笑道:“辅国侯切勿意气用事,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将军之责,可不小呢。”姬野又复大怒,气呼呼道:“傅帅太过欺人,我是没打过仗,可没吃过猪蹄还没见过猪跑吗?你且看我去收拾这一小撮锉兵!”
傅介子“犹豫”一下,道:“辅国侯去也行,只是不要坠了楼兰的威风。”姬野听不下去了,怒道:“我要是拿不下一仗,这辅国侯我也不必当了。”傅介子纠正道:“将军临危而授命,胜则无上功业,败则万人枯骨,得立军令状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