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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顿饭下来,我都战战兢兢得没吃好,一面提醒着他少喝点,一面想着怎么才能快点结束这顿黑色晚宴。可是,兴许是老安属性变了,这酒喝得有二两了,就只是面色潮红,两只眼睛眯着趴在桌子上,莫名地,带了点蠢萌的节奏,老少男模式似乎开启得不赖。
我同桌说话的时候喜欢挑眉,很嘚瑟,龇着两排大白牙,扬着嘴角笑的样子很好看。
我边哄边踹地把他赶回自己房间睡觉,看着他磨蹭地趴在床上,嘴里还嘟囔着说自己没醉,五秒钟之后呼噜声起。我奔过去给他脱了鞋,盖上被子,余光瞥到他嘴角微微扬起的笑,竟莫名难过起来。
“这不是把机会留给你了嘛,中考状元安晓同学。”
我从来就不是悲观伤感的人,可是我看到老安嘴角的笑,脑袋里闪过的就只是很多年前他抱着酒瓶号啕痛哭的景象。
放眼望去,这一年四班优良品种也不多,我同桌在这茫茫人海中理应是首选啊。
14.
我抓了抓头发:“‘如花似玉’这词儿搁您身上有点儿酸。不过,你这么一如花似玉的人,怎么没人跟你同桌啊?”
故事里当过街头霸王的老安不是没有脆弱的时候。
我同桌还特自恋。
我十岁之前,老安还不是单身,我也不是单亲,我跟老安还叫爸,跟那个人还叫妈。许是老安清汤寡水的生活满足不了那个人,我十岁那年那人就没带一片云彩地走了。老安逞强,装洒脱,拉着我愣是把那个人所有的东西,包括衣服、首饰、相片一把火全给烧了,一边烧一边嚷:“我安在远就算没了你,照样和晓晓过得风生水起!”
兴许是连我同桌都觉得自己过于貌美如花了,一分钟后他又加了一句:“我有时候也纳闷,自己怎么就这么如花似玉了呢?”
我随老安,却比老安俗——老安烧衣服和相片的时候我一句话没说,倒是烧首饰的时候,我偷偷地藏了一个黄金镯子,我想反正也烧不坏,我收藏了得了。事实证明我还是有先见之明的,现在金价只涨不跌,我觉得自己发家致富很有前途。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越来越膜拜我同桌,因为他在入学的第一天,就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的缺点,“缺心眼儿”到居然单枪匹马地闯荡“江湖”。
说跑偏了,回来。
“别缺心眼儿成吗,”我同桌特无语地瞥了我一眼,“那是我爸。”
十四岁的时候我上初一,距离那个人离开已经四年。
我暗暗地看了一眼讲台上的老班,又看了看我旁边沉鱼落雁的同桌,瞄了一眼他的上半身,估算了一下身高,于是特感慨地说了一句:“你爷爷真年轻啊。”
老安在他生日那天喝了酒,撒了酒疯也暴露了他的酒品。我看着他趴在桌子上,抓着酒瓶,惨兮兮地看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难怪他刚刚那么狗腿地鼓掌。
那年我心理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强大,也不像现在这么铁石心肠,老安哭我就跟着哭,老安哭得上不来气,我也哭得快西去了。
老班叫江洋,我同桌叫江湖。
我差点西去的原因不是自己哭得有多惨烈,而是老安煽情得像个诗人。
得知这个事实时,我还是多多少少地震惊了一下子,甚至到了现在想起我同桌的名字时,都有一种古代大侠穿越到我身边的违和感。而更让我震惊的是,我同桌居然指着重新回到讲台的老班冲我说,那是他家老爷子。
他说:“晓晓啊,你总说老爸最好,老爸又帅气又男人,可这么好的人,你妈妈怎么不要他了呢?”
我同桌真叫江湖,如假包换。
这么好的人,她怎么不要了呢?
2.
我说不上来,只能趴在桌子上挺尸。
“你好,我叫少侠。”
第二天早上,我和老安同时从地上醒来,看着满客厅的狼藉哈哈大笑。之后,谁也没有提那天晚上的事,似乎同时心照不宣地将流出的那些眼泪当成了房顶漏下来的雨。
我格外凝重地搓了搓手。
可是,并不矫情的我,却怎么也忘不了老安的话。
“你好,我叫江湖。”
这么好的人,她怎么不要了呢?
我一时怔住,没有接上话茬。我同桌倒是自己先低声笑了起来,然后低咳了一声,又装成一副严肃的样子。
15.
答案确实、果真没有。
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那个面容早已模糊的女人冲我招手,一面招手一面摆弄她手上金灿灿的首饰。我看了看身后,老安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看着我笑,历经沧桑的老脸笑出了一脸褶子。我一面嫌弃一面马不停蹄地朝他的方向狂奔,可是跑着跑着,眼泪竟然就停不下来了。
后来,我竟然还傻缺到拿出红皮大词典查“淫荡”这个词语,想看看放在那个语境里到底是什么意思,里面到底有没有掺杂“可爱”的成分。
我想说:老安你怎么这么老了,老安你怎么又矮又丑了呢?可是当我扑到老安怀里,脱口而出的却只是:老安你看,饶是我这么世俗的人,看到她的首饰我都觉得恶心;老安你看,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我,对你这么不离不弃。
“你笑得真淫荡啊。”
毕竟是梦,成真的概率很小,可是如果我早就知道梦是相反的话,我就算元神出窍也得把我在梦里一巴掌扇醒,让我没有机会说不离不弃这四个字。
班会结束后,老班让我们同桌或前后桌互相交流感情。我一脸灿烂地冲我同桌say“嘿”,他却在我冲他打招呼之后,右手撑着下巴,斜着眼特不正派地看着我。
隔天早上醒来,我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圈又看了看厨房,桌子上放着一杯牛奶和一个大包子,旁边还有个维生素的瓶子,瞧着热乎劲儿应该是刚摆上的。我一琢磨,大概是老安为他昨天的酒品不好意思,正躲在房间里面壁呢。
事实上,我同桌真的是特逗的一个人。
我心想我也不是个爱计较的人啊,再说谁还没有个过去啊,快速地吃了早饭,甩了一句“我走了”就出了房门。
我却忍不住直想笑,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旁边坐了个逗哏。
外面果真是岁月静好,适宜晨跑。
许是老班对我们拍马屁的行为很是满意,好半天才眯着眼睛,提了提裤腰,伸出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我们停止掌声,嘴里还叨叨着说“好好”。我同桌见状,立刻停止呱唧手,两排大牙藏进嘴里,一本正经地装僵尸坐好。
数着手指等公交车的时候,一只爪子忽然在我面前挥了挥,我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手指掰折了。
我同桌煽动性地带头鼓掌,边拍手边叫好,我们就一起附和着拍手,竟也起到了掌声如雷的效果。
“同桌,你竟然也坐这趟车!”
粉笔是被折成手指骨节大小,横着写出来的“江洋”两个字,在黑板上仿佛喷火般,杀气腾腾。
我同桌没羞没臊,明明是低音炮还要飙高音,闹得等车的人都偏着脑袋打量我们。
我们老班估摸着不到一米七的身高,白衬衫扎进裤子里,裤腰提得老高,人显得又瘦小又滑稽,可偏偏语气却还正儿八经。介绍自己的时候,老班转身,豪气洒脱地在黑板上写下苍劲雄浑的两个字——江洋。
“同桌,你也不住校吗?我也不住,真是太巧了!”
再后来,我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次——上下牙齿并排咬在一起,嘴角朝上,眼睛睁得很大很亮,可除了惊悚和傻缺之外,却怎么也练习不出我同桌那股子明媚的喜庆劲儿。
我同桌抑扬顿挫的语调像千古绝唱。
九月的夏天,阳光还是充足到刺眼,隔着一层浅绿色的窗帘照到那人脸上。那人咧着嘴,特捧场地冲我笑,阳光一不小心照到他露出的两排大白牙上,折射出一道特明亮的光。
“同桌,你没睡好吗?我也没睡好,你瞅瞅我这黑眼圈!”
我同桌就是那个时候抬起头来的。
我同桌思维敏捷,天马行空。
前排的座位理所当然地被占满,我们老班顺手指了指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一个空位。
“同桌,车来了,你还杵在那儿干吗?”
高一入学那会儿我缺心眼儿,学校组织班主任给新生开班会,我晚了半个小时才到。
我同桌……
我同桌叫江湖,就是“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的那个“挨刀”,哦不,“江湖”。
“喂,你等等我!”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