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第2/5页)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她跟《你往何处去》里的姑娘一样单纯,甚至当走向坟墓、到了竞技场、投身于凶狮的爪牙之中,都表现得那么迫不及待。哈柯沃不知所措地听着她讲,她也忘掉了考试:奥德里亚是个靠刺刀的支撑上了台的独裁者。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还不停地挥舞双手,哈柯沃点头表示同意,同情地望着她。奥德里亚解散了政党,取消了新闻自由,现在他的气焰更嚣张了,还命令军队屠杀阿雷基帕人;眼下,他更是鬼迷心窍,监禁、放逐、刑讯了许多人,数也数不清。圣地亚哥观察着阿伊达和哈柯沃,突然,他回想道:小萨,你当时感到自己受折磨、遭放逐和被背叛了。他打断了阿伊达:奥德里亚是秘鲁历史上最坏的独裁者。
“你们学的都是些什么呀。送你们进利马最好的中学,就是为了这个?”索伊拉太太叹气道,“总在大人面前像粗人一样互相辱骂。”
“他是不是历史上最坏的我不知道,”阿伊达说道,“但起码是最坏的之一。”
“去写你那女人腔的诗吧,超级学者。”奇斯帕斯说道。
“时间会作出判断的,你等着瞧吧。”圣地亚哥说道,“他肯定是历史上最坏的。”
“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你才识字,”索伊拉太太说道,“别这么自高自大。”
“历史地看问题,除了无产阶级专政,其他一切专政都是一丘之貉。”哈柯沃说道。
“连字都不识,你根本看不懂。”圣地亚哥说道。
“阿普拉和共产党有什么区别,你知道吗?”圣地亚哥说道。
“他把本子藏在百科全书后面,那些诗我和蒂蒂都读过了。”奇斯帕斯说道,“都是些情诗,也有写印加王的。别害臊,超级学者。你瞧,爸爸,他脸都红了。”
“不能给他时间,要让他来不及成为历史上最坏的独裁者。”阿伊达说道,“要在他成为最坏的独裁者之前就把他打倒。”
“蒂蒂说的是真的吗?”堂费尔民微笑着说道,“你在写诗,瘦儿子?”
“阿普拉人多,共产党人少,”安布罗修说道,“此外还会有什么区别?”
蒂蒂又哭又叫:坏蛋。把茶杯也打翻了:你怎么不死!索伊拉太太:你疯了,你疯了。就你好,个子这么大,一副女人腔。索伊拉太太:你把台布弄脏了。去写你那女人腔的歪诗吧,别在这儿像女人似的说长道短了。蒂蒂从桌旁站起来,冲出餐厅,还一边喊着:歪诗、造谣、女人腔、该死的、坏蛋。她噔噔地上了楼,嘭地关上了门。圣地亚哥用小匙在杯子里搅着,好像刚刚才放了糖似的。
“我想那几个人不是因为你议论奥德里亚被吓走的,他们在复习功课。”圣地亚哥说道,“圣马可的人都应该是进步分子。”
“我非把那个贝贝·雅涅斯揍扁不可。”奇斯帕斯说道,“爸爸,我去把他干掉算了。”
圣地亚哥回想道:哈柯沃睃了我一眼,好像我背上生有天使身上的翅膀,好像我是个好心的傻孩子。圣可马跟以前不一样了,小萨。有些词儿你不晓得,也不懂,你应该学习学习,弄懂什么是阿普拉主义,什么是法西斯主义,什么是共产主义;弄懂为什么圣马可大学跟以前不一样了。那是因为自从奥德里亚政变后,这些党派的领导人受到了迫害,各系的联合中心被解散,各班级充满了特务学生。圣地亚哥轻狂地打断了他:哈柯沃,你住在观花埠吧,我好像在那儿见到过你。哈柯沃脸红了,勉强地点点头。阿伊达放声大笑:原来你们两个都是观花埠人,原来你们两个都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圣地亚哥回想:哈柯沃并不喜欢开玩笑,他那双蓝眼睛教训人似的盯着阿伊达,以一种耐心的、山区人的口音,坦然地向她解释道:一个人住在什么地方并不重要,主要要看他的思想、行为。阿伊达:对,但我这话不是认真说的,只是像少爷们那样开开玩笑而已。圣地亚哥:我要多看书,多学习,像他那样学习马克思主义。唉,小萨啊。看门人又喊了一个人的名字,哈柯沃站了起来:是叫我。他自信而镇静地缓步向教室走去。圣地亚哥向阿伊达投去一个眼光:他很聪明吧?他聪明极了,而且很懂政治。圣地亚哥暗下决心:我一定要比他懂得更多。
“你这岁数还不能上舞厅,小鬼。”堂费尔民说道,“你今天不能出去。明天,星期六也不要出去。”
“学生里真的有密探吗?”阿伊达说道。
“你以为这样就能骗过父母吗?我把你这……”索伊拉太太说道,“你疯了,怎么能骂哥哥坏蛋呢!”
“要是在我们班级发现了,我们就把他们踢死,揍他们。”
“我也很喜欢文学。”阿伊达说道,“在学教育的同时,我也要选修文学和西班牙文。”
“你讲这话就好像你已经考上了似的,谁像你这样呀!”阿伊达说道,“我们再复习一会儿吧。”
“他说谎,他说谎!”蒂蒂气得直哆嗦,用眼睛直瞪着圣地亚哥,“坏蛋,白痴,我恨你,该死的!”
但是,还没等二人重新开始散步、互相提问,哈柯沃就慢腾腾地从教室出来了。他穿的是一身窄小的、褪了色的蓝色西装。他面带笑意,却又有点儿扫兴:这考试,简直是开玩笑。阿伊达,你放心,主考团主席是个化学家,他的文科知识比你、我还不如,你回答问题要沉着,谁一犹豫,他就给谁打低分。圣地亚哥回想:这个人不怎么样。可是当叫到阿伊达时,他还是同哈柯沃一起把阿伊达送到教室门口,又一起回到长椅上单独地聊了起来。圣地亚哥回想:看样子,他还不错嘛。小萨,那只是因为你的嫉妒心消失了。他回想:我开始佩服他了。他两年前就中学毕业了,去年因为患伤寒没能考上圣马可。他讲话像斧砍一样干脆,他的话使我头昏眼晕,什么帝国主义、唯心主义,我仿佛野人看到了摩天大楼似的;什么唯物主义,社会意识,我感到思想很乱,也感到刚才那样看他是不道德的。他病好了以后,每天到文科系来散步,到国立图书馆去看书。他知识渊博,有问必答,什么话题都能谈,但是对自己的事讳莫如深。你在哪个中学读的书?我是犹太人出身,兄弟姐妹好几个。你家住在哪条街?你别急着向我提问题。他解释问题既冗长又缺乏个性:阿普拉主义是改良主义,只有共产主义才是革命。圣地亚哥回想:他后来有时很敬重我,也有时恨我,但会不会像我嫉妒他那样地嫉妒我呢?他想学法律和历史。我入神地听着他说。小萨,你们将要在一起学习,一起去地下印刷厂,一起图谋起义,一起入党,一起为革命做准备工作了。可是他那时对我是怎么想的呢?现在又是怎样看我呢?圣地亚哥回想。阿伊达回到了长椅前,两眼发光:我抽了第一号考题,一口气说下去,都说累了。圣地亚哥和哈柯沃向她表示祝贺,二人吸了一支烟,同阿伊达一起来到了街上。许多汽车亮着灯行驶在赫罗尼莫神父大街上,清风拂面,令人感到凉爽。三人走在阿桑加罗大街上,兴奋地、滔滔不绝地交谈着。到了大学公园,阿伊达渴了,哈柯沃也感到饿了。我们干吗不去吃点儿什么呢?圣地亚哥建议道。好主意!阿伊达和哈柯沃同声说道。圣地亚哥:我请客。阿伊达:呜呵,这儿太资产阶级化了。圣地亚哥回想:那次我们到哥尔梅纳路上那家有歌舞表演的餐馆去,不是为了吃面包烤肉,而是为了谈谈个人的计划,交交朋友。我们当时也有争论,嗓子都喊哑了。以后那种兴奋、激动,那种慷慨大方,那种友谊,就全都消失了。
“你疯了,蒂蒂!”堂费尔民说道,“这是真的吗,蒂蒂?”
“中午和晚上这个地方人就满了。”哈柯沃说道,“学生们课后都到这儿来。”
“我不是想当诗人,只是喜欢文学而已。”圣地亚哥说道。
“我想干脆告诉你们一下,”圣地亚哥在桌下的手攥得紧紧的,直咽唾沫,“我父亲是亲政府的。”
“跟贝贝·雅涅斯去‘松榭’?”奇斯帕斯说道,“跟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
一阵沉默,哈柯沃和阿伊达长时间地交换着眼色。圣地亚哥听到手表在一秒一秒地走动。他咬紧牙关:爸爸,我恨你。
“她不是去看电影,是跟贝贝·雅涅斯那家伙去‘松榭’跳舞。”圣地亚哥说道,“他们今天早晨打电话约会,让我听见了。”
“我早就料到你和那个萨瓦拉沾亲带故,”阿伊达终于说话了,仿佛吊唁似的苦笑着,“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你和你爸爸是两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