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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蒂去看电影又有什么不好?”索伊拉太太说道,“从什么时候起你对妹妹这么严厉了?可你自己倒是个自由派,无神论者!”
“伟大的革命家都是资产阶级出身。”哈柯沃鼓舞他说,但未动感情,“他们同自己的阶级决裂,变成了具有工人阶级思想意识的人。”
“你赶快去换身衣服,把脸洗洗,”圣地亚哥说道,“你今天哪儿也别去,蒂蒂。”
他举了几个例子。圣地亚哥回想:我当时很感动,也很感谢他。接着圣地亚哥告诉他们,他曾和学校的神父就宗教问题争论过,也同自己的父亲和住区里的朋友进行过政治辩论。哈柯沃这时开始翻阅着桌上的几本书:《人的状况》是本很有意思的书,虽说有点浪漫色彩。《黑夜留在后面》这本书不值一看,作者是反共的。
“他们叫您超级学者,您就生气。”安布罗修说道,“你们仨那时总是吵啊吵的,少爷。”
“只是在结尾处有点反共,”圣地亚哥表示反对,“那也是因为共产党不愿意帮助他从纳粹手中赎回妻子。”
“你别因为我问你是不是想当诗人就脸红。”阿伊达笑了,“别那么资产阶级气。”
“这更糟。”哈柯沃解释说,“作者是个变节分子,而且太重感情。”
“我偷偷地在本子上写过几首诗。”圣地亚哥说道,“我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你瞧,我那时还是很单纯的。”
“难道重感情的人就不能革命吗?”阿伊达说道,有点儿不高兴。
“别吵了!”索伊拉太太说道,“像狗和猫似的,总是吵个没完,够了!”
哈柯沃思考了片刻,耸了耸肩:在有些情况下也许能革命。
“学文学的人都想当诗人,”阿伊达说道,“你也一样?”
“但是,叛徒总归是最卑鄙的人,你们看看阿普拉就明白了。”他补充说,“要么革命到底,要么干脆别革命。”
“我想学文学,”圣地亚哥说道,“可现在还没决定。”
“你是共产党吗?”阿伊达说道,仿佛是在问几点钟。哈柯沃震动了一下,他的面颊泛红了,向周围望了一眼,干咳着磨时间。
“我愿意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你管得着吗?”蒂蒂说道,“谁问你了,你有什么权力管我?”
“我是共产党的同情者,”他慎重地说道,“共产党处在非法状态之中,很难同他们进行接触;再说,要成为共产党员,还得多多学习。”
“你要学什么文科专业?”阿伊达说道,“学哲学?”
“我也是同情者。”阿伊达高兴地说道,“幸会,幸会。”
“你是电影明星,还是小丑,还是……”圣地亚哥说道,“瞧你这副打扮,涂脂抹粉的。”
“我也是。”圣地亚哥说道,“我对共产主义所知甚少,但我愿意多多了解,只是不知道到哪儿去了解,怎么去了解。”
穿裙子的谈论书本;不是男人,可都很懂政治,小萨啊。玛斯柯达、雏鸡、松鼠这些高级酒吧和俱乐部失去了光彩,观花埠的那些漂亮小妞儿模糊了,消失了。圣地亚哥回想道:我发现了一个女人,她可以干更多的事,不光是为了跟人睡觉,不光是为了让人想念,让人追逐,是的,她可以干更多的事,她要学法律和教育。我要学法律和文科。
哈柯沃缓慢而深沉地挨个看了看他们的眼睛,仿佛在估计他们是不是真心的,是不是郑重的,然后又向周围看了一眼,接着凑近他们:有一个旧书店,就在市中心。有一天,哈柯沃发现了这家书店,他起初只是进去看看,在翻阅一些书的时候,他发现有一期叫做《苏维埃文化》的旧杂志,很有趣。都是些被禁的书刊。后来圣地亚哥去看了,在书架上积压着一些一般书店不卖的书和警察局曾经从图书馆撤下来的书。在被潮气腐蚀了的墙壁暗影下,在蛛网和烟垢中,三人翻阅着富有爆炸性的书籍,进行讨论,摘录笔记。在那狼嘴般漆黑的夜里,在临时准备的油灯下,三人做摘要,交换想法,阅读,接受教育,同资产阶级决裂,用工人阶级思想武装自己。
“您那时考进了圣马可,还剃了光头,蒂蒂小姐和奇斯帕斯少爷还笑您,叫您南瓜头呢。”安布罗修说道,“您考上了,您爸爸可高兴呢,少爷。”
“在那家书店里会不会有更多的杂志?”圣地亚哥问道。
二人穿过两旁是教室、地铺红色瓷砖的门厅。建筑物的尽头有一座小庭院,那里人比较少。她住在什么地方?圣地亚哥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一间窄小却干净的房子,家具少而精,又仿佛看到房子周围的街道和行人的面孔,是粗暴、安详、严峻的还是高傲的呢?他们身穿工装或灰色外衣,碰碰撞撞地走在人行道上。他也仿佛听到了行人的谈话:是表示互相关心?是隐晦的秘密谈话?他想这些人全是工人,全是共产党人。他决定了:我不亲布斯塔曼特,也不亲阿普拉,我要成为共产党员。但是他们之间的区别到底何在呢?我又不能问她,她会以为我是个傻瓜呢,要慢慢地向她试探,没准整个夏天她也在这样思考呢。一双野性的小眼睛盯在思考题上,在窄小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她家可能光线不足,她要记笔记就得坐在桌前,用一只没罩的油灯或是蜡烛照明,嘴唇慢慢地翕动着,眼睛一睁一闭的。有时她可能站起来,在房间里踱着步子,口里背诵着人名、日期。她昼夜不分,意志坚强。她爸爸大概是个工人吧?妈妈大概是个用人吧?圣地亚哥回想着,啊,小萨啊!二人一面慢慢地踱着步,一面低声互相提问。法老诸王朝、巴比伦、尼尼微。她在家中听说过共产主义没有?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起因。她要是知道了我老子是亲奥德里亚的,她会怎么想?马恩河的战役。也许她再也不愿意跟我来往了。唉!小萨!唉,爸爸,我恨你。圣地亚哥回想道:我们在互相提问,然而又没有互相提问,我们正在成为朋友。你是不是在国立中学读的书?是的,在一所中心学校读的,你呢?我是在圣马丽亚读的。那是一所有钱人家子弟读书的学校,里面各种设备一应俱全,但是很糟糕。但这不是我的过错,是我父母把我送进去的,我倒是很想上瓜达鲁贝中学。阿伊达放声大笑;你别脸红,我是没有阶级偏见的。在魏顿发生了什么事件?圣地亚哥回想道:我们都曾对大学生活寄予很大的希望,二人都入了党,一起去印刷厂,一起躲藏在工会里,一起被关进监狱,一起被流放。傻瓜,在凡尔登发生了一场战役,不是签订条约。圣地亚哥:对,瞧我多笨,现在你来回答:克伦威尔是谁?我们对自己也曾寄予过很大希望,他回想。
“也许有。”哈柯沃说道,“你们要是愿意,我们一块去看看。明天,怎么样?”
“世界历史。”阿伊达说道,“我们来互相提问吧,一边散步,一边提问,这样比坐着学习效率高,你觉得呢?”
“我们还可以去看展览,参观博物馆。”阿伊达说道。
“你要是愿意,我们就一起复习复习。”圣地亚哥说道,“你最怕哪门课?”
“当然,利马的博物馆我一个都没去过呢。”哈柯沃说道。
“啊哈,我为你高兴。”阿伊达说道,“我们今天是口试?拖得太久了,学过的东西我都混起来,一点都记不清了。”
“我也没有。”圣地亚哥说道,“我们可以利用开学前的这几天把所有的博物馆都参观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