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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要是以为我害怕,那您就错了,督察,”刚才那个不好意思的声音说道,“我只是想提醒您一下。”
“只要事情一不顺利,突击队员就会出来帮忙。”莫利纳说道,“给他们的命令很清楚,你们就不要这么害怕。”
“好,你已经提醒我了。”莫利纳说道,“这位先生一发口令,你们就大闹,把人都赶到街上去,反示威的人就在街上等着他们。然后你们同复权党的人一起到广场上去开大会,最后还在此地集合。”
“莫利纳弄来的打手没有经验,而且士气很低落。”鲁多维柯说道,“我开始嗅到了那么一种味道:只要事情一不顺利,他们就会甩手逃掉。”
又给众人发了烟和酒,还发了报纸让大家把链条、铁指套和大棒包起来。莫利纳和指挥者又把大家检查了一遍:你们要把东西藏好;你,把衣服扣好。到了特里福尔修跟前,指挥者给他鼓了鼓劲儿:看得出你完全好了,黑家伙。特里福尔修:是的,我好了。可心里在想:妈的×!莫利纳说:小心点,可别朝人射击。几辆出租汽车等在街上,鲁多维柯·潘托哈说:你我两个乘这辆。特里福尔修跟着他走了过去。二人到达剧院比别人都早。剧院门口有人在散发传单,可剧院里的池座几乎空无一人。二人在第三排坐了下来。利马来的问:你不舒服?特里福尔修:不,我很好。其他人也一对一对地到了,也都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有几个小青年喊起了口号:“我们要自由!自由!”人们不断地进来,池座渐渐坐满了。
“他们也从利马雇来了打手,”又一个声音说道,“至少有十五个,督察。”
“我们幸亏进来得早,”特里福尔修说道,“不然我们得站着了。我可不喜欢站着。”
“莫利纳督察,我有一事需要说明一下。”一个声音不好意思地说道,“联合党的人是有所准备的,我看见他们坐在汽车里大搞宣传的都是些出名的流氓,督察,其中就有阿尔古埃约斯,那可是个老打手了,先生。”
“对,堂卡约,已经开始了,”警察局长说道,“剧院差不多坐满了,反示威的人大概正从市场出来。”
“我来发,”指挥者说道,“我就在顶层楼座的第一排上发口令,那是剧院的中心点。”
先是池座坐满,后是顶层楼座,接着是走道。这时舞台前有人拥挤着,要冲破由戴着红袖章、维持秩序的人组成的屏障。舞台上有二十把椅子、一架麦克风一面秘鲁国旗,还有几块标语牌,上面写着“全国人民联合起来!自由!”等字样。特里福尔修心想:我只要坐着不动,感觉就挺好。人们仍然在齐声高呼:“自由!”另一堆人在池座后排又喊起了另外的口号:“合——法——地位!合——法——地位!”会场内一片掌声、万岁声,人们都在高声讲话。这时有几个人上了舞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受到掌声的欢迎,呼喊声也激奋了。
“看样子大家都明白了,”莫利纳说道,“不听到哨声和口令,你们不准乱动。口令是奥德里亚万岁!口令由谁来发?”
“什么是合法地位?我不懂。”特里福尔修说道。
特里福尔修接过同自己分配在一个小组的那个人递过来的酒瓶,喝了一口,感到一阵燥热,仿佛有蠕虫在身上爬动。他向与自己配合的那个人伸出手去:非常高兴认识您,您是利马来的,一点高原反应也没有?鲁多维柯:没有。两个人都笑了。莫利纳:你说。一个人站了起来:我和这个人到左边后排池座上去。大家一个个地都站起来回答了问题。轮到特里福尔修时,他却坐着回答:我和这位先生到靠近舞台的池座去。乌朗多说:黑人怎么不去楼上最后一排?这句话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这是为非法政党呼吁的。”鲁多维柯说道,“富翁们、阿普拉和共产党都在这里联合起来了。”
“我要考考你们听懂了没有,”莫利纳说道,“你,重复一下你要干的事。”
“我参加过许多次集合,”特里福尔修说道,“一九五〇年在伊卡,我就陪同参议员阿雷瓦洛参加过。不过那次是露天集会,在剧院里集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们一共死了三个人,十四个人被送进了医院。”鲁多维柯说道,“伊波利托那胆小鬼却安然无恙,你说这公平吗?”
“啊,伊波利托在后排,”鲁多维柯说道,“他是我的同伙,我们在一起工作有十年了。”
“一共二十二人,分成十一个小组,”莫利纳说道,“你们要好好互相认认,到时别看错了人。”
“幸亏您没有高山反应,这种病真怪。”特里福尔修说道,“喂,您干吗也喊自由自由的?”
“给我配了个被高原反应折磨得不成样子的人,”鲁多维柯说道,“这个人后来被打死在剧院里。你瞧,我那时离死也差不多了,安布罗修。”
“你也应该喊,”鲁多维柯说道,“你难道想让人家发现你是干什么的吗?”
“鲁多维柯·潘托哈和那个黑人在一组。”莫利纳说道,“你叫特里福尔修,对吧?”
“他们只命令我冲上舞台,切断麦克风,没命令我喊口号。”特里福尔修说道,“发口令的人就是我的上司,他在看着我们,这个人火气很大,一点小事就罚我们的款。”
“我们这些人被分成二人一组,”鲁多维柯说道,“把我和伊波利托分开了。”
“你别发傻了,黑兄弟,”鲁多维柯说道,“喊吧,伙计,鼓掌吧。”
天色迅速地黑下来,特里福尔修看不清拉玛博士的面孔了,只能听到他在讲演。拉玛博士不像鲁佩托,他很能讲,口才很好,虽然难懂,但听得出他讲的是拥护奥德里亚,支持人民,反对联合党。特里福尔修心想:他讲得挺好,虽然不如参议员阿雷瓦洛。特耶斯走过来抓住他的胳膊:我们走吧。二人肘搡身拱地挤了出来,街角上停着一辆面包车,乌朗多、工头马丁内斯、指挥者,还有两个利马来的人都坐在车里了。利马人还在议论着肉馅辣椒。特里福尔修,你的高原反应怎样了?好些了。面包车穿过几条黑暗的街道,在复权党党部门前停了下来,里面灯火通明,房间挤满了人。特里福尔修又感到心跳、浑身发冷、喘不过气来了。指挥者和莫利纳在给人们互作介绍:你们要互相认清面孔,大家都是赴汤蹈火的勇士。有人送来了烟、酒和三明治。两个利马人已有醉意,那几个阿雷基帕人则醉得不成样子了。特里福尔修心想:我不能动,我要做深呼吸,我得坚持下来。
特里福尔修想道:我现在感觉这么好,真令人难以相信。一个系着米老鼠图案领带、戴眼镜的矮个子一面带领群众高喊自由,一面一个个地宣布讲演人的姓名,指一个人报一个人的姓名,掌声雷动。群众越发激动了,“自由”“合法地位”的口号此起彼落,争相压过对方,特里福尔修转身想看看其他几对人,但由于太多人站在那里,自己的人都看不见了。不过还是看得见指挥者,他肘撑顶层楼座的栏杆,周围的几个人一面听讲演,一面左顾右盼。
“我估计不出来,相当多。”莫利纳说道,“大概有一千人吧,事情还算顺利,准备进入会场的人都集中在党部了。我到时候再给您打电话,堂卡约。”
“光是保护舞台的就有十五个人,”鲁多维柯说道,“你瞧,还有戴袖章的人分散在剧院里,事情闹起来还会有人自发地站出来。我看事情挺难办。”
“拉玛在市场集合了多少人?”卡约·贝尔穆德斯说道,“告诉我您亲眼所见的,莫利纳。”
“为什么难办?”特里福尔修说道,“莫利纳不是讲得很清楚吗?”
“我们要在剧院里布置几名警察,堂卡约,”警察局长说道,“对,穿着警服,带着武器。对,我已经通知联合党了。没有,他们没有反对,我对他们说这是一种安全措施,堂卡约。”
“我们必须有五十人才行,而且得是干练的。”鲁多维柯说道,“这些阿雷基帕人素质够差的,我已经注意到了。事情非常困难。”
“对,人是相当多的,”莫利纳说道,“只是不要把他们灌得太醉。”
“可我们必须办成,”特里福尔修指着顶层楼座说道,“办不成,那位是饶不过我们的。”
“有这么多人,事情就容易了。”鲁多维柯说道。
“反示威的人该到了吧?”鲁多维柯说道,“你听到了吧,街上有动静。”
特里福尔修挤在人群中,又是大笑又是鼓掌,突然闭上了嘴:我不会死去了。他没有感到全身骨头冷得快散了架,也没有感到心脏要停止跳动,头也不觉得刺痛。他听着鲁佩托的吼叫声,看到人们推搡着挤向面包车,原来车上开始分发酒类和礼物了。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他在听众中认出了特耶斯、乌朗多和工头马丁内斯的面孔,他想象着三人在鼓掌给群众打气的样子。他什么事也没做,呼吸很缓慢,摸着自己的脉搏思量着:我要是不动,还可以坚持下来。这时人群乱了,互相碰撞,一片人头波浪般地蠕动起来,有几个人走近了面包车,车上的人把他们拉到台子上。鲁佩托喊了起来:让我们为复权党的总书记三呼万岁!特里福尔修认出了台上的一个人,就是给他药治高原反应的那个人,那位博士。鲁佩托吼道:拉玛博士要给大家讲几句话。指挥者也在车上。
特里福尔修没回答,他在听一个身穿蓝色服装的先生站在麦克风前讲演:奥德里亚是独裁者,《国家安全法》是违反宪法的,我们老百姓要自由。那位讲演者还奉承了阿雷基帕:阿雷基帕是个有反抗精神的城市。是勇于作出牺牲的城市,1950年,奥德里亚可以血洗阿雷基帕,但他不能扼杀阿雷基帕热爱自由的精神。
“我们先混进剧院,在里面大闹一场,开会的人一跑出剧院就会和外面的反示威的人发生冲突。作为一个想法,这个计划是好的,但结果没有成功。”
“这个人讲得挺好,您说是不是?”特里福尔修说道,“参议员阿雷瓦洛讲得也很好,甚至比他还好,参议员讲得人们都落了泪。您从来没听过参议员讲演?”
“是不是计划给联合党来个两面夹击,冲散他们?”安布罗修说道。
“连只苍蝇都挤不下了,可人们还在挤进来,”鲁多维柯说道,“但愿你那倒霉的头头别异想天开地在这个时候发口令。”
“好,我向人们讲几句话。”拉玛博士说道,“让路,我要到面包车上去。”
“这位讲演的人比拉玛博士强多了,”特里福尔修说道,“两个人都很气派,但这个人讲的不那么难懂。他讲的我全懂了。”
“您干脆向群众发表演说吧,拉玛博士,”莫利纳说道,“我得马上把我的人带走,给他们下命令。”
“什么?”卡约·贝尔穆德斯说道,“反示威行动彻底失败了,莫利纳?”
“您瞧,我不是跟您说过了吗,莫利纳?”拉玛博士指着人群说道,“可惜贝尔穆德斯不能看到这一切。”
“我们的人也就二百个,堂卡约。”莫利纳说道,“还给他们喝了许多酒。我早就警告过拉玛博士不要让这些人喝酒,可这个人,您是了解的。人都喝醉了,待在市场里动不了了,最多有二百人。怎么办,堂卡约?”
“是复权党在市场里组织的反示威活动。”鲁多维柯说道,“我们去看了一下,确实很热闹。”
“我又不行了,”特里福尔修说道,“都是这些婊子养的抽烟抽的。他妈的,我又不行了。”
“谁让你们相信阿雷基帕有许多亲奥德里亚的人的呢?”安布罗修说道。
“你那位头头要是在这时候发口令,那就真疯了。”鲁多维柯说道,“伊波利托呢?你看到我那个同伴了吗?”
出租汽车把五人送到市场拐角处,鲁佩托:看到了吗?我的人都到了。两辆装着喇叭的面包车停在卖东西的摊子中间,吵得人震耳欲聋,一辆放音乐,一辆则发出嗡嗡的人声。特里福尔修紧紧抓住乌朗多。你怎么了,黑家伙?还是高原反应?特里福尔修喃喃地说:不,已经过去了。有几个人在散发传单,还有若干人手执话筒在招引行人。面包车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但大多数男男女女仍然在蔬菜摊、水果摊和衣服摊上做着买卖。工头马丁内斯说:你真惹人注意,特里福尔修,人们光看你了。特耶斯:长得丑也有长得丑的好处,特里福尔修。鲁佩托爬上其中一辆面包车,跟车上的人一一拥抱,接着一把抓过话筒:阿雷基帕的市民们,请大家靠近些,靠近些,请注意听了。乌朗多、特耶斯和工头马丁内斯混进了市场的人群中,混进了顾客、乞丐之中,调唆他们向前靠:过来,注意听。特里福尔修心想:剧院的事办完需要五个小时,过一夜八个小时,第二天中午才能离开此地,我大概挺不住了。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凉意不断袭来。货物摊中间又摆出了几张桌子,用蜡烛照亮,是个食品摊。特里福尔修感到双腿发抖,汗流浃背,太阳穴直冒火。他一屁股在一只木箱上坐了下来,摸了摸胸口:心脏还在跳动。卖布的女摊贩从摊头看了他一眼:您这样长相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以前只在电影里看见过。特里福尔修想道:这倒是真的,阿雷基帕根本没有黑人。女摊贩:您生病了?要不要喝杯水?好的,谢谢,我没病,是高原反应。喝了水,他感到好受了些,就去帮助别人。鲁佩托高举双拳吼道:我们大家要做好准备,让那些利马老爷尝尝我们的厉害!这时有许多人在听他讲话,街道堵塞了,特耶斯、乌朗多、工头马丁内斯和面包车上的人来回跑动着,鼓着掌动员好奇的人们。大家都到市府剧院去!让利马的老爷们看看我们阿雷基帕人是怎样的人!鲁佩托捶胸顿足地喊着。特里福尔修吃力地呼吸着,心想:他喝醉了。
拥挤不堪,人声鼎沸,烟雾腾腾,剧院里就像开了锅。人们的脸上汗珠闪闪,有的人脱下了上衣,整个剧院喧嚣着:“自——由”“合——法——地位!”特里福尔修愁眉苦脸地想道,我又不行了。他闭上眼睛,垂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摸了摸胸口,心脏还在跳动,在剧烈地跳动。穿蓝色服装的先生讲完了,接着是一阵有节奏的掌声,那个戴米老鼠图案领带的人像乐队指挥似的挥动着双手。
“我刚从市府剧院回来,堂卡约,”警察局长说道,“剧院里还没有人,周围都布置了突击队员。”
“好吧,这次他们赢了,”卡约·贝尔穆德斯说道,“在这种情况下,最好中止我们的行动,莫利纳。”
“对,莫利纳,您先去市场看看,”卡约·贝尔穆德斯说道,“然后马上给我来电话。”
“我尽力而为吧,不知道是不是可能,堂卡约,”莫利纳说道,“人已经进去了。停止行动的命令能否及时传达到,我不敢肯定。我把电话挂了,等会儿再给您打。”
“幸亏警察开进去,幸亏抛了手榴弹,”鲁多维柯说道,“不然的话,我就死在那儿了。我那次受了伤,但至少还活着,安布罗修。”
这时在舞台上讲话的是一个又胖又高、穿灰色服装的人,看样子是个阿雷基帕人,因为听众齐声高呼他的名字,向他挥手致敬。特里福尔修心想:快点吧,快点讲完吧,我支持不住了,怎么不干脆点儿?他蜷缩在位子上,眯着眼睛,数着自己的脉搏:一、二,一、二。那胖子高举双臂做着手势,声音已经嘶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