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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你在曼哈顿的生活是很耗费精力的。从上午九点你走进麦迪逊大街和七十四大街拐角的办公室开始,每个小时就都预定出去了。如果天气好,乌拉尼娅要在中央公园跑上四十五分钟,或者到街角处的健身中心去做健美操。她的工作日排满了一系列会晤、听报告、讨论、咨询、查档案、在单间工作室或者附近的餐厅吃工作午餐。下午同样忙碌,工作经常延长到晚上八点钟。如果时间允许,她就步行回家。在看电视新闻之前,她准备一个凉拌菜,打开一瓶酸奶,然后看书。上床以后,无论读书还是看录像,用不了十分钟,字母或者屏幕上的形象就变得模糊起来。她每个月总有一两次机会在美国或者拉丁美洲或者亚洲出差旅行。近年来,还要去非洲,因为终于有些投资者也敢在非洲花钱了,为此他们需要律师事务所派人做法律顾问。为世界各地的企业金融运作解决法律问题是她的专长。这是她在世界银行法规处工作多年的结果。出差旅行比在曼哈顿工作还要令人难以忍受。五个、十个或者十二个小时,飞往墨西哥城、曼谷、东京、拉瓦尔品第或者哈拉雷 ,下机后立即汇报或者听取汇报,讨论预算,评估项目;不断地变换景色、气候,从热到冷、从潮湿到干燥、从英语到日语到西班牙语到乌尔都语到阿拉伯语到印地语,通过种种翻译,如果翻译出错,就会导致错误的决定。因此,警觉状态和全神贯注使她疲惫不堪,因此在少不了的招待会上,她总是不得不极力克制着呵欠的出现。
“杀死特鲁希略的时候,我刚刚四五岁,我能记得什么呢。我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家里人说的那点事。您父亲在那个时代很重要,这我知道。”
“如果我能有星期六和星期天归自己支配,那我就快活地留在家中读多米尼加历史,”她说,同时觉得父亲在点头,“说真的,这个历史太有特色了。读史可以让我得到休息。这也是我和祖国保持联系的办法。虽然我在那边生活的时间比这里多一倍,但是我也没有变成美国人。爸爸,我说话还跟多米尼加人一样,对吗?”
护士慌乱地望着乌拉尼娅。这是个胯骨很宽的女人,长着一双外突的青蛙眼,喜怒哀乐都在脸上。头发表面上是金黄的,可惜根部的黑色暴露了染料的颜色。终于,她做出了反应:
老人的眼睛里是不是闪出一丝嘲讽的目光?
乌拉尼娅出其不意地问护士:“您还记得特鲁希略吗?”
“好啦,在那边,相对而言是个多米尼加人吧。一个人在那边生活了三十多年,整天在美国人的包围之中,几个星期都不讲西班牙语,您还能要求她什么?您知道吗,我一直决心这一辈子再也不来看您了。我知道您很了解我为什么打破了这个决心,还有我为什么还是回来了。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一时冲动吧。我没有想很多。我请了一周的假,然后就来了。大概是要寻找什么吧。可能就是要找您,打听您活得怎么样。我早就知道您病了,也知道自从您脑溢血以后已经不可能跟您说话了。您想知道我现在的感觉吗?一进这个我小时候的家门,我是怎么想的吗?一看见您这副垮下来的样子我是怎么想的吗?”
瘫痪的老人不肯理睬她。
她父亲又一次在注意她说话。他好奇地等待女儿说下去。乌拉尼娅,你感觉怎么样?痛苦吗?有些悲伤?还是忧郁?旧恨复发?她想:“最糟糕的是我认为现在毫无感觉。”
“好极了,好极了!像个乖孩子一样吃下了水果,”护士夸奖他道,“卡布拉尔先生,您很高兴女儿给您带来的意外惊喜,是不是?”
门铃响了。有人连续不断地在按门铃。铃声强烈地颤动在上午炎热的空气里。
乌拉尼娅第三次坚持要喂父亲食物,瘫痪的老人终于张开了嘴巴。护士端着一杯水回来的时候,卡布拉尔先生已经放松下来,仿佛有些心不在焉,顺从地吞下女儿喂给他的一口口水果羹,并且一口口地喝下了半杯水。一些水从嘴角流到了下巴上,护士小心翼翼地擦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