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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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并没有请阿古斯丁·卡布拉尔在办公室里那雕有虎腿形状的粗重大扶手椅上坐下,而是把他拉到了几扇门半开着的阳台上。他硬拉他走到阳台上,为的是两人可以在户外说话,因为前面就是涛声澎湃的大海,可以躲开偷听的人。阳光强烈,防波堤上来往汽车的喇叭声和马达轰隆声、流动商贩的叫卖声,使得阳光明媚的上午显得格外炎热。
从奇里诺斯参议员臃肿的眼窝里流露出一丝同情的目光。
“坐下吧!这里舒服些。”
“‘智囊’,这他妈有什么关系?你是这个国家最聪明的男人之一,用不着跟我装糊涂!我从小就了解你。唯一要紧的是你让元首生气了,大概为了什么事情。你和他谈谈,道个歉,解释一下,表示愿意改正错误。要重新争取他的信任。”
这是个六十岁左右的粗壮男人,眼皮肿胀,嘴唇有黏液。他身穿蓝色西装,打着闪亮的银白色条纹领带。他微笑着。阿古斯丁·卡布拉尔看到他摘下眼镜。金塔纳给他递了一个眼色,眼珠飞快地转动了几下,朝四下里望望,同时走到他身边,抓住他一只胳膊,把他拉到一旁,一面高声说道:
他拿起酒罐,斟满自己的杯子,一口喝了下去。大街上的喧嚣声不像国会大厦那边那么响亮。可能是殖民时期建筑的大墙厚实,也可能是因为汽车有意不走老城中心的狭窄小巷。
“‘智囊’,当然,当然。你别发火!除去死亡,一切都是有道理的。”
“道歉?亨利,我做错什么事情了?我日日夜夜不都是在为元首出力吗?”
金塔纳参议员那粗壮的可可色脑袋连连点个不停,与此同时,他的嘴巴吐出一连串有节奏、几乎是音乐般的西班牙语来,他极力安慰议长:
“这你别对我说。你得说服他。我很清楚。你别泄气。你是了解元首的。实际上,他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心地是公正的。如果他不信任别人,那也维持不了三十一年的时间。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有了误会。应该澄清一下。你去请求接见。他会听你解释的。”
阿古斯丁·卡布拉尔参议员可没有心思微笑。他严肃地点点头,算回答了赫雷米亚斯·金塔纳亲热的问候。此人就是参议院副议长。阿古斯丁一闯进办公室,就开门见山地质问他:“你为什么取消办公会议?不是只有议长才有权取消会议吗?请你做出解释!”
他一面讲,一面打着手势,灰色的嘴唇兴奋地吐出每句话。他一坐下来显得更加肥胖,巨大的肚皮撑开了晨装,有节奏地一起一落。卡布拉尔想象着那里面的肠胃每天得有多少时间投入到吸收和消化大嘴巴吞进的食物的繁忙劳动上。他后悔不该来这里。难道这个酒鬼能帮助他吗?即使他没有参与策划,心里也肯定在庆祝这个伟大胜利,因为他骨子里毕竟把卡布拉尔看作他的对手。
乌拉尼娅一面指着参孙,一面开玩笑说:“可以肯定,如果我能听懂它的话,我就能知道许多秘密。”
奇里诺斯装出推心置腹的样子说:“我反复地想,挖空了心思才想出来,原因就是主教们拒绝宣布元首是天主教会的大恩人,很可能这让元首感到非常失望。谈判失败和你有关系啊!”
多亏了这只鹦鹉,气氛缓和了。
“亨利,代表团是三个人组成的!还有巴拉格尔和巴伊诺·比查德呢,一个是内政部长,一个是文化部长。那是几个月前的活动了,是《主教书》发表后不久的事情。为什么这一切又都重新落到我一个人头上?”
玛诺拉给表姐介绍说:“它叫参孙。咱们把它吵醒了,它生气了。它是个瞌睡虫。”
“‘智囊’,我不知道。的确,这好像文不对题。我看不出还会有什么别的理由让你倒霉。我说的是心里话,凭着咱俩多年的交情。”
“对我那可怜的哥哥来说,他吃的苦比谁都多,”姑姑用责备她的口气说道,“人家扎了他一刀,让他一直流血不止,三十多年啊!”乌拉尼娅头部上方有只鹦鹉猛然尖叫了一声,吓了她一跳。此前,她一直没有注意到这只鹦鹉。它发怒了,在漆成蓝色的鸟笼里的木棍上挪动着。姑姑、表妹和表外甥女听了哈哈笑起来。
“咱俩的关系超过了朋友。在元首直接领导下,咱俩一起参与了改造这个国家的全部决策。咱俩就是活历史。咱俩互相下过圈套,设过陷阱,使过绊子,为的是你超过我,我超过你。但是,看来毁灭的只有一个人。这是另外一回事了。我可以倒霉、丢官、下监狱。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呀!如果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那恭喜你啊!亨利,你这是杰作啊!”
“可是结果对你来说变成了好事。乌拉尼娅,你是不在现场,否则的话……可我们呢,遇上了大难。”
卡布拉尔早已站了起来。他口气平静、客观,几乎是教学的语调。奇里诺斯也站了起来,但是得扶着座椅支撑着肥胖的身躯。两人距离很近,几乎挨在一起。卡布拉尔看到书柜与书柜之间的墙壁上有一个画框,上面写着泰戈尔的语录:“一本打开的书就是一个正在说话的大脑。合上它,就是一位等待你的朋友;忘记它,就是一颗原谅你的灵魂;毁灭它,就是一颗哭泣的心。”卡布拉尔心里想:“无论言行举止还是感觉,他都喜欢附庸风雅。”
她感觉到了姑姑、表妹和表外甥女热辣辣的目光。卢辛达说出了她们的心里话:
“那就坦率对坦率。”奇里诺斯凑近前来。他说话时带出的口气让阿古斯丁·卡布拉尔感到头晕。“阿古斯丁,如果是在十年前或者五年前,我会毫不犹豫地设个圈套把你给搬掉。同样,你也会把我给搬掉,甚至消灭掉。可是今天还要这样吗?为了什么呀?难道咱俩还有未了结的账吗?没有。‘智囊’,咱俩已经不竞争了,这你和我一样清楚。这个垂死挣扎的政权还剩下几口氧气?我最后跟你说一遍:我和你发生的事毫无关系。我衷心希望你把事情解决好。艰难的日子已经来了,为了抵挡大潮的冲击,这个政权还需要你这样的人支撑。”
“姑姑,我当然记得爸爸不安的情绪,”乌拉尼娅解释说,“虽说每天的琐事和细节,我不记得了。起初,爸爸瞒着我不说。他只是说:‘乌拉尼娅,有些麻烦,可是会解决的。’我没有想到,从那以后,我的生活会变得那么糟糕。”
卡布拉尔参议员点点头。奇里诺斯拍拍他的肩膀。
她们已经喝过了咖啡和茶。乌拉尼娅尝了一块蛋饼。大家围着餐桌聊天,小小的地灯光线非常微弱。海地女佣像猫一样走路无声无息,她已经收走了餐具。
“要是我跑到下面跟踪我的特工跟前,把刚才你对我说的话,什么垂死挣扎啊,什么剩下几口氧气啊,给他们讲一遍,那你可就得陪着我一起倒霉了。”卡布拉尔嘟囔道,一面打了个告别的手势。
阿德利娜姑姑责备她说:“乌拉尼娅,你不可能不记得。那时你已经十四岁了。那是家里发生的最严重事件,比你妈妈遭遇车祸丧生还要严重。你就一点也没有察觉?”
主人张开黑乎乎的大嘴哈哈笑着说:“你不会那样做的。你和我不一样。你是个正人君子。”
“金塔纳博士在办公室吗?”秘书点头称是,他站了起来。“告诉他,我去找他。”
乌拉尼娅问道:“奇里诺斯后来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
他掂量着刚才听到的消息。会是另外一件与“公众论坛”上的信有关的事吗?痛苦的巴里斯站在写字台一边,还在等待他的吩咐。
阿德利娜姑姑嘿嘿一笑。似乎已经入睡的鹦鹉参孙又用一连串的尖叫来回应女主人的笑声。姑姑住口的时候,乌拉尼娅发觉玛诺拉坐的躺椅发出了有节奏的咯吱声。
“阿古斯丁先生,是副议长。他亲自通知我的。”
姑姑解释说:“恶人命大呀!他一直住在老城的住宅里。卢辛达不久前看到过他拄着拐杖、穿着便鞋在公园里散步。”
“不和我商量就取消了?谁决定的?”
卢辛达笑着说:“一群孩子跟在他身后边跑边喊:‘老妖怪!老妖怪!’他比以前更难看,更让人恶心了。他得有九十多岁了吧?”
巴里斯还年轻,不会伪装,他半张着嘴巴,满脸通红。
谨慎的饭后时间已经过去了,是不是应该告辞了?整个晚上,乌拉尼娅都没有感觉不快。确切地说,她有些紧张,她在等待着攻击。这是她唯一的亲戚了,可是她觉得她们比星星还遥远。玛丽亚内拉紧紧盯着她看的那双大眼睛开始让她生气了。
“议长先生,参议院办公会取消了。”
阿德利娜姑姑再次发动了攻击:“对我家来说,那真是可怕的日子。”
伊莎贝拉正要把口授的这封信用打字机打下来的时候,巴里斯·高伊科走进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