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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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用我姓名的第一个字母发明了多米尼加党的口号?”元首冷不防地问道,“那口号是:讲正直,讲自由,讲劳动,讲道德!是你还是智囊?”
“好处就是:从现在开始,这三百家亏损经营企业所造成的巨大损失,不让您和您的家族掏腰包。元首,我再说一遍:如果目前的情况再继续下去的话,所有的企业会纷纷倒闭。我这个建议是技术性的。为了不让您的家产由于经济封锁的缘故而流失,唯一的方法就是把损失转移到国家身上。元首,如果您要是破产了,那对谁也没有好处。”
“是一个公仆,元首,”参议员奇里诺斯高声道,口气颇为自豪,“那是在第十届党代会上提出来的。二十年后,这些口号仍然张贴在大街小巷以及千家万户的墙壁上。”
“这能捞到他妈的什么好处!”特鲁希略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美元从中央银行的国库里转到我的名下又有什么好处呢?”
“应该让多米尼加人牢牢记在心上,融化到血液中,落实到行动上,”特鲁希略说道,“这四句话概括了我给人民的一切。”
“有条出路,在特殊情况下是常用的,”参议员奇里诺斯阴险地一笑,回答说,“就是国家为了保障人人有工作和经济的运行,将担负起战略性企业的领导工作。换句话说,就是把三分之一的工业和一半的农牧业实行国有化。中央银行还有资金可以用在国有化上。这难道不是一条出路吗?”
就在这时,仿佛有人当头给了元首一棒,他突然觉得不对劲。不错,又来了。他顾不上去听奇里诺斯所热衷的那些溢美之词了。他掩饰着,低下头装作聚精会神的样子,睁大眼睛焦虑地窥视着下面。他的骨头一下子就散了架。就在那里:黑色的污渍沿着裤门襟蔓延,淹没了右腿一大片。大概是刚刚流出来的,因为还是热乎乎的呢。此时此刻,麻木的膀胱还在继续排出尿液。他刚才没有感觉,现在依然没有感觉。突然,强烈的愤怒震撼了他的全身。他可以统治人民,让三百万多米尼加人跪倒在地,可是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膀胱括约肌。
“你想搞一场几万失业工人的大暴动?”特鲁希略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给我现在的麻烦雪上加霜?”
“我不能再听你的笑话了,时间不够了,”他遗憾地说道,没有抬起头来,“去吧!处理一下劳埃德公司的问题,别让他们把钱转到兰菲斯的账上!明天,同一个时间,再见!”
“为了减少开支,请您允许我裁员,等待时机好转……”
“再见,元首。如果您允许的话,今天黄昏您散步时再见。”
“因此怎么样?”
他刚一听到“宪法专家兼酒鬼”关上房门,就立刻喊来勤务员辛弗罗索。他吩咐勤务员去拿一套新衣服,还要灰色的,再换一下内裤。他起身,由于动作太快,撞到了沙发。然后他一头钻进洗手间里。他感到一阵阵的恶心,迅速脱掉了被失禁的小便污染的长裤、内裤和汗衫。衬衫没有弄脏,但是他也脱了下来,然后一屁股坐到了浴盆里。他仔细地擦着肥皂。冲洗之后,他在擦干身体的同时,又一次咒骂膀胱的恶作剧。他在与形形色色的敌人斗争,不能让这个捣蛋的括约肌随时分散注意力。他在阴部和大腿根洒了一些滑石粉,然后坐在马桶上,等着辛弗罗索的到来。
“元首,请允许我提醒您:尽管这场经济战争已经持续了一年多,可是没有一个工人和职员失业。这些企业给全国提供了百分之六十的就业机会。请您考虑一下事情的严重性。只要国际制裁弄得我们全部企业处于半瘫痪状态,特鲁希略家族就不可能继续维持多米尼加三分之二家庭的生活。因此……”
接见“活垃圾”的结果是让他感到一阵烦恼。他对“活垃圾”说的是真话:他与他兄弟、老婆和子女那些吸血鬼、寄生虫不同,他并不很在乎金钱。他用钱来巩固政权。假如没有钱,他创业期间就不可能开路,因为他出生在圣克里斯托瓦尔一个生活非常俭朴的家庭,所以少年时,他就努力用各种方式找钱,为的是穿得体面一些。后来,钱对他更有用了:铲除障碍,收买和贿赂关键人物,或者惩罚妨碍他工作的人。他与老婆玛丽亚不同,他和她还是情人时,她就设想办个洗衣店,为警卫队服务,一心想发财;而他也爱财,可却是为了分给大家花。
他戏剧性地叹了一口气,如同在致悼词时唱挽歌一样,这是他的又一大专长。
如果他不是这种人的话,他会每年十月二十四日为了多米尼加人民庆祝他的生日而大量给老百姓送礼吗?每年为了送给来国家宫给元首祝寿的群众糖果、衣裳、玩具和图书要花掉多少钱啊?三十年来,为了给一百多名新生儿做教父,在国家宫的教堂里每周都要举行一两次洗礼仪式,他要花多少钱买礼物送给教子、教女和他们的父母亲啊?那是几千万、上亿的比索啊!当然,那是一种生产性的投资。这是他上台执政第一年想出的主意,因为他太了解多米尼加人的心理特征了。与一个工人、农民、手工艺者、商人家庭建立教父母的关系,可以确保这些可怜的男女对元首的忠诚,而元首只要在命名洗礼之后送给孩子的父母两千比索,再来个拥抱祝贺就可以完事大吉。那是经济繁荣时期的两千比索。随着教子、教女名单每周二十、五十、一百、两百地增加,礼物也随之减少到一千五百比索、一千比索、五百比索、两百比索和一百比索。这里面的部分原因是玛丽亚大呼小叫的抗议,也还因为自从一九五五年自由世界和平与友谊节开始,多米尼加的经济情况每况愈下。今天,“活垃圾”坚持说:要停止举行集体命名洗礼,或者只发象征性的礼品,给每个教子一包饼干或者十个比索,直到国际制裁结束为止。这些该死的美国佬!
“元首,实际上每个企业都是亏损的,没有收入,只有支出。如果是在过去繁荣时期,它们会起死回生的,但是,很难说靠什么方式。”
他兴办大量的企业,也做了许多生意,为的是提供就业机会,让国家发达起来,可以有钱买礼品,让多米尼加人高兴。
他打开厚厚的公文包,取出一叠叠文件和笔记本,开始分析主要企业的状况。他首先从多米尼加糖业公司下属的庄园入手,接着涉及多米尼加航空公司,随后是水泥业、木材业、进出口业和商业。单位名称和数字如同催眠曲般地送进元首耳中:大西洋贸易公司、加勒比马达公司、烟草股份有限公司、多米尼加棉花集团、巧克力工业公司、多米尼加鞋业公司、盐业批发公司、植物油生产集团、多米尼加水泥厂、多米尼加唱片生产公司、多米尼加电池厂、绳袋厂、里德铸造厂、玛里诺铸造厂、多米尼加瑞士联合制造厂、乳制品厂、阿尔塔戈拉西娅酒厂、全国玻璃制造业、全国纸张制造业、多米尼加面粉加工业、多米尼加油漆生产业、再生橡胶生产业、奇斯格亚马达公司精盐加工业、圣拉斐尔保险公司、房地产公司、《加勒比日报》等等。“活垃圾”最后提到特鲁希略家族入股较少的生意,他仅仅说了一句:“这方面也没有积极的动向。”他说的情况元首都知道:没有停工的企业,由于缺少原料和配件,只有三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的生产能力在运转。灾难已经来临,而且规模可真不小!不过,元首松了一口气,美国佬以为那狠命的一击——切断石油供应和汽车、飞机零配件的供给,并没有达到他们预期的效果。乔尼·阿贝斯·加西亚设法从海地边境走私输入燃料。额外加价很高,但是消费者用不着额外支付,因为政府给了补贴。可是国家不可能长期这样出血。由于外汇紧缩和进出口的瘫痪,经济生活早已经处于停滞状态。
他不是像《你往何处去》里的那个佩德罗尼奥一样慷慨大方地对待朋友、部下和仆役吗?每逢他们的生日、结婚、孩子出生、任务完成得出色或者仅仅为了表明他善于奖励忠诚的表现,就要大量地送钱和成堆的礼物。他送给他们金钱、住宅、土地、股票,让他们成为他农场和企业的股东,让他们可以赚到大钱而不需要盗窃国家的财产。
“元首,很不好!”参议员奇里诺斯喘了一口气。“事情到了这一步,马上会进入垂死挣扎的状态。很抱歉,我不能不说实话。您给我发工资,不是让我撒谎的。如果不立刻解除对我们的制裁,灾难就要来了。”
他听到有人小心翼翼地在敲门。那是辛弗罗索送制服和内衣来了。他低垂着眼帘,把衣裳送到元首面前。他跟随元首已经二十多年了,从当勤务兵开始,后来元首入住国家宫就提升他为管家了。对辛弗罗索可以不必有任何担心。关于特鲁希略的一切,他都会守口如瓶。他有足够的嗅觉可以猜到,任何一点点泄密,比如元首小便失禁,都会让他失去一切——住宅、牧场、汽车、人口众多的家族。也许,甚至包括生命。制服和内衣是用布套包好的,为的是不引人注意,大救星已经习惯每天在办公室换几次衣裳。
“情况怎么样?”
元首在换衣裳的同时,辛弗罗索——身材魁梧,头发剪得短平,身穿白色带袖罩衫、带金黄色纽扣的白色马甲、黑色长裤,整套制服一尘不染——在收拾散乱在地上的衣裳。
这个毫无节制的酒鬼怎么就没有失去策划法律阴谋的机敏和工作能力呢?他的工作能力之强,在元首的心目中唯一可以与之比较的就是那个已经失宠的安塞尔莫·巴乌利诺。这个“活垃圾”可以一口气工作十个或者十二个小时,然后一醉方休,如同一个酒桶,但是第二天,他仍然头脑清醒、满面红光地出现在国会、司法部或者国家宫的办公室里,向打字员口授法律报告,或口若悬河地在会议上讲政治、讲法律、讲经济、讲宪法。此外,他还经常作诗——歌功颂德的诗歌,撰写历史方面的文章和著作。他还是特鲁希略手中一支锋利的笔杆子,通过他,元首经常在《加勒比日报》“公众论坛”上大放厥词,毒化和愚弄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