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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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弗罗索,我该怎么对付那两个搞恐怖活动的主教?”元首一面系上裤子纽扣一面问勤务员,“是驱逐出境呢?还是送进监狱?”
由于所有这些特点,终身国会代表亨利·奇里诺斯在特鲁希略统治的三十一年里担任了一切可以担任的职务:众议员、参议员、司法部长、宪法法庭委员、特命全权大使、商务参赞、驻中央银行代表、特鲁希略研究会会长、多米尼加党中央委员会委员;两年前,他又担任了一项更加受到重用的职务:祖国大救星所属企业运营总监。这样一来,农业部、商业部和财政部也都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了。为什么要把这样的重任交给一个嗜酒成性的家伙呢?因为他除了是个著名的法律专家之外,还精通经济之道。他在担任中央银行和财政部的领导时都干得十分出色。因为近几年来,由于各种各样的理由,这个岗位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人,这个人要能够掌握高层家族的矛盾和纠葛。在这个意义上,这只“肥猪”酒鬼是不可替代的角色。
“元首,宰了他俩!”辛弗罗索毫不犹豫地说道,“大家恨这两个家伙,元首您不动手,老百姓也会杀了他们。谁也不会原谅那个美国佬和那个西班牙人,他们来到咱们国家居然咬咱们给他俩喂食的手。”
他一直是元首的心腹,是元首爱将中的一员,这个小圈子的人还有诸如威尔希里奥·阿尔瓦莱斯·比纳、巴伊诺·比查德、智囊卡布拉尔(如今已失宠)以及华金·巴拉格尔,这个事实证明元首在挑选干将时是不以个人好恶为准绳的。虽然特鲁希略讨厌亨利·奇里诺斯的外表、邋遢和举止,但从一上台开始就把那些棘手的任务特别交给亨利这种既可靠又有能力的人去完成。在进入这个高级而唯一的小圈子的人中,亨利是最有能力的人之一。他律师出身,担任着立宪方面的工作。他从非常年轻时起就和阿古斯丁·卡布拉尔一道成为特鲁希略时代初期宪法的主要起草人,从那以后,对宪法的任何修改都由他俩提出。他还起草了主要的组织法和一般法令。为了让独裁政权的需要合法化,他负责起草并提出了几乎全部的法律规定,交由国会通过。他在议会发表的充满拉丁文和种种引言——往往用法语——的演说中,为了给政府最专横的决定穿上法理的外衣,或者为了给特鲁希略反对的任何建议提供强有力的逻辑理由,他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才华。他的大脑仿佛是按照法典组织起来的,可以立刻为特鲁希略任何决定的合法化提供理论依据,哪怕是预算委员会、最高法院已经做出的决定,或者国会已经通过的法令。特鲁希略时代的相当一部分法网是由这个“空话连篇的大律师”鬼灵精的脑袋编织出来的。有一次,参议员阿古斯丁·卡布拉尔当着特鲁希略的面就这样称呼亨利。在元首的宠臣中,这两人既是朋友又是死敌。
元首已经不再听他说话了。他得训斥那个布博·罗曼。那天上午,接见了乔尼·阿贝斯、外交和内政部长之后,他得去圣伊希德罗空军基地与空军首脑开会。结果遇见一个让人恶心的场面:就在基地的入口,距离岗哨只有几米之遥的地方,在国徽和国旗下面,下水道倒灌出一股股黑水,并且已经在公路边缘形成一片泥塘。他命令停车。他下车,走近下水道检查。这是一条臭水沟,臭气熏天。元首只好用手帕捂住鼻子,当然也招来成群结队的苍蝇和蚊子。黑水还在不断地溢出,向周围蔓延,毒化着多米尼加第一号军营的空气和土地。他愤怒至极,怒火从下而上蹿进脑海。他克制着最初的冲动,即走进基地,大骂前来迎接的军官,质问他们:难道这就是他们企图给人留下的军队形象:一个臭水四溢、蚊蝇飞舞的单位!他决定直接骂最高长官。还要强迫布博·罗曼亲口尝一尝这从下水道溢出来的臭水!他决定立刻命他前来。但是,一回到办公室,他就把这件事给忘了。难道他的记忆力也像括约肌一样失效了吗?他妈的!他这一辈子两件最得心应手的家伙,到了现在七十岁的时候,竟然成了老毛病了。真他妈的奇怪!
他,皮肤呈灰色,双下巴,头发稀疏、油腻,小眼睛深陷在肿胀的眼皮后面。出车祸以后,他鼻子塌陷,属于拳击手那一型,几乎无唇的嘴巴给这张骄横而丑陋的面孔增添了凶狠的特色。他一向丑陋得令人讨厌,因此十年前发生那起车祸后奇迹般地死里逃生时,朋友们都认为外科美容可以改善他的丑陋。但是,结果却是丑上加丑。
元首穿好衣裳,又打扮了一下,回到书房拿起直通军队司令部的电话。很快,他就听到了罗曼将军的声音:
奇里诺斯赶忙承认说:“是的。是的。”他做了一个戏剧性的手势说。“元首,我是个‘该死的诗人’,跟波德莱尔和鲁文·达里奥一样。”
“喂,是陛下吗?”
“你浑身都浸透了酒精,就是不喝酒也好像醉鬼一样。”元首说着一面上下打量他。
“黄昏的时候,来散步吧!”他口气冷冰冰地说道,代替了打招呼。
他说的可能是实话。几分钟前,看到他摇晃着大象般的身躯缓慢地向前走着,就座之前还小心翼翼地试探一番,元首就想:他又喝醉了。他没有喝酒,大概是肉体已经“醉化”了,因此就是不喝酒,走起路来也像醉鬼一样摇摇晃晃,缺乏稳定感。
“好吧,元首,”罗曼将军的声音有些惊慌,“要不要我马上到国家宫去?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又重复说了一遍:“我发誓:肚里一滴酒也没有,只有早餐时的咖啡。”
“你很快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他慢慢地说着,一面想象着外甥女米莱雅的丈夫的紧张神情,因为他肯定已经觉察出元首说话的冷淡口气了,“有什么新闻吗?”
他穿了一件元首觉得非常俗气的衣裳,好像灰绿色的陵墓在微微闪光;由于什么都套在身上,整个肥胖的身体好像是用鞋拔子装进去的一样。他白色的衬衫上摇晃着一条黄点蓝色领带,元首锐利的目光发现那上面有一大块油渍。他不快地猜想:这些油污一定是吃饭时弄上去的,因为奇里诺斯参议员一定是狼吞虎咽的,他飞快地大口吃着,唯恐旁边的人抢他盘子。由于张大了嘴巴嚼东西,残渣就难免从口中飞出。
“陛下,一切正常,”罗曼将军急忙说道,“一直在接收各大军区的常规报告。如果您愿意……”
“我一滴酒也没喝,”他慌乱地道歉说,“元首,您知道我白天是不喝酒的。只有夜里才喝。”
“散步时再说吧!”元首打断了他的话,挂上了话筒。
“宪法专家兼酒鬼”从面对元首的座位上跳了起来,双手离开了面孔。
一想到那个混蛋国防部长的脑海翻腾着成堆的问题,猜测、担心、怀疑,元首就觉得非常开心。那个混蛋会想:难道有人到元首面前说了我什么坏话?我的敌人又在元首面前造了什么谣言?他们怎么诬蔑我的?莫非我要失宠?难道元首有什么命令我没有执行?到散步前,这位将军都得在地狱里受煎熬。
元首生气地说道:“如果你还继续挖鼻孔摸耳毛,我要叫副官给你戴上手铐了。我禁止你在这里干这些肮脏勾当。你喝醉啦?”
不过这个想法只在元首脑海里占据了几秒钟的时间,因为有关那个姑娘凌辱性的回忆再次涌上了心头。愤怒、伤心和怀念混杂在心头,让他感到烦恼至极。这时,他冒出一个念头:“一样的病,要用一样的药!”另外一张美丽的脸蛋儿感激地望着他,幸福地融化在他的怀抱里,因为他让她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难道还抹不掉那个白痴女孩惊慌的表情吗?对,今天晚上去圣克里斯托瓦尔,去卡奥瓦之家,在那同一张床上,用同一样武器洗刷耻辱。这个决定——他摸摸裤裆里那个要参加密谋活动的部分——让元首振奋起精神,鼓舞着他继续完成日程表上规定的工作。
“宪法专家兼酒鬼”的秃顶上缺少的毛发都长到耳旁去了,乌黑的头发好像要给“酒鬼”的歇顶做一种可笑的补偿,便从两耳咄咄逼人地向头顶闯去。是不是在给他起外号之前,元首早已在心里给他想好了另一个绰号“活垃圾”?元首不记得了。可能是吧。元首从年轻的时候起就喜欢给别人起外号。贴在许多人头上的可怕绰号慢慢变成了受害者的一部分,有的甚至代替了原来的名字。参议员亨利·奇里诺斯的情况就是如此。除去报界,多米尼加共和国内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实姓,只知道他那毁灭性的代称:“宪法专家兼酒鬼”。他有个习惯:喜欢抚摸耳旁那些油腻的黑毛。虽然元首出于洁癖早就禁止他当面摸毛,但现在他还是在摸,更糟糕的是,他还变换花样:恶心地梳理鼻毛。他很紧张,非常紧张。他明白为什么紧张:他收到一份否定贸易状况的报告。但是造成贸易额下降的责任人并不是奇里诺斯,那是因为美洲国家组织实施的制裁在窒息着多米尼加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