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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儿从齿缝间发出难听的声响。
特平太太笑得肚子直颤。“他实在是太搞笑了,”她说,“我不想笑都不成啊。”
她母亲抿起嘴,闭得紧紧的。“我认为世上最糟糕的,”她说,“就是那些不知感恩的人。拥有一切却不珍惜。我认识一个姑娘,”她说,“她父母愿意把一切都给她,她弟弟深深爱着她,她接受了良好的教育,穿着最好的衣裳,但她对谁都没有好话,从来不笑,整天批评抱怨。”
大家都笑起来,除了那女孩儿和白人垃圾。
“她多大了,还能揍吗?”克劳德问。
“自打她嫁给我就是这样啦。”克劳德一脸严肃,却又滑稽地说道。
女孩儿的脸几乎成了紫色。
“感谢上帝赐予了我一个好性情,”特平太太说,“我每天都能找到一些让我开怀大笑的事。”
“不能了,”女士说,“怕是没法子了,只能任她犯傻。有一天她会醒悟的,只是为时已晚。”
“我觉得这世上性情不好的人最该同情。”和善女士用明显细弱的嗓音说。
“笑一笑对谁都没坏处呀,”特平太太说,“笑只会让你感觉浑身舒坦极了。”
如果要我把什么人送到非洲去,特平太太心想,就是你这样的,女人。“是啊,确实如此,”她大声说,眼睛却向上看着天花板,“比黑鬼可是糟心多了。”比猪还脏多了呢,她在心里补充道。
“当然,”女士悲哀地说,“但有些人就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他们接受不了批评。”
“我倒挺愿意他生病的,”白人垃圾说,强行把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他没病时,真是刻薄。有些孩子好像天生刻薄。有些孩子生病时脾气会变坏,他正相反。生病了,反而脾气好起来。现在他不给我找麻烦了。是我在等着看医生。”她说。
“我最大的特点,”特平太太动情地说,“就是感恩。每当我想到我可能不是现在的样子,想到我所拥有的一切,什么都有一些,想到我的好性情,我就想大声呼喊,‘感谢您,耶稣,使一切成为现在的样子!’有可能不是这个样子的!”比如,可能是别人嫁给了克劳德。想到此,感恩之情充溢着她的内心,一阵剧烈的狂喜穿透她的身体。“哦,谢谢您,耶稣,耶稣,谢谢您!”她大声喊道。
“很靠北呀。”特平太太低声说,心想,好吧,上大学可没让她学会礼貌。
书正砸中她的左眼上方。几乎是在她意识到女孩儿要扔书的同时,书已飞到眼前。她没来得及喊出声,那张糙脸就怒吼着越过桌子猛冲过来。女孩儿的十指如钳子般陷进她脖颈上的嫩肉里。她听到那位母亲在惊呼,听到克劳德在大喊,“哇!”有那么一瞬,她确信要地震了。
女孩儿的表情像是想要把他们统统扔到玻璃窗外。
她的视线突然变窄,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发生在远处的一个小房间里,又像是拿反了望远镜,看向了错误的一头。克劳德的脸皱在一起,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了。护士跑进,跑出,又跑进来。细长身材的医生从里屋门内冲出来。桌子被推倒了,杂志四处乱飞。女孩儿重重地摔倒在地,特平太太的视线突然反转过来,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大,而不是小。垃圾女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地板。女孩儿躺在那儿,护士和她母亲各在一边按住她,将她控制住,女孩儿挣扎着,扭动着。医生跪骑在她身上,试图按住她的一只胳膊,片刻之后,将一根长长的针头插了进去。
可怜的母亲脸又红了。“玛丽·格瑞思在韦尔斯利学院读书,”她解释道,扭动着衣服上的一粒扣子,“在马萨诸塞州。”她做了个鬼脸,“暑假里,她也只是读书。一直读,真是个书虫。她在韦尔斯利学得很好;她学了英语还有数学还有历史还有心理学还有社会学。”她不停地说啊说,“我觉得学得太多了。我觉得她应该出去玩儿。”
特平太太感到从头到脚都空落落的,似乎在这只巨大的肉体之鼓里,只有她的心脏不安地左摇右晃。
“我有耳朵。”玛丽·格瑞思说。
“没事儿干的人叫救护车。”医生不假思索地说,遇到紧急状况,年轻医生们都会用这样的语气。
母亲因女儿的粗鲁红了脸。“夫人问你话呢,玛丽·格瑞思。”
特平太太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刚才坐在她旁边的老头儿连跑带颠儿地冲进办公室,打了电话,秘书仍然不知去向。
女孩儿继续盯着她,显然不打算回答。
“克劳德!”特平太太喊道。
丫头啊,特平太太默默地轻呼,我对你什么都没做呀!那姑娘怕是认错人了。不能就这么干坐着,任她恐吓。“你肯定在念大学吧,”她大胆地直视着女孩儿,“我看见你在读书。”
他不在椅子上。她知道她必须赶紧起来找到他,但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梦里赶火车的人,一切都是慢动作,你越是想跑快点,越是跑得慢。
突然,丑姑娘又开始翻嘴唇。她的两道目光如两根钻钉在了特平太太身上。这一回确定无疑,那目光预示着有什么紧迫之事即将发生。
“我在这儿。”捯不上气的声音,真不像克劳德。
你就只让他们吃那些,特平太太暗自言道。炉子都懒得点。像她这样的人,她可太了解了。他们的问题不仅仅是一无所有。即便你把一切都给他们,不出两周就全碎了,或是脏兮兮的,要么就被他们砍了当柴烧。这些都是她的经验所得。你必须帮助他们,但你真帮不了他们。
他在墙角地板上缩成一团,脸色苍白如纸,手抓着腿。她想起身去他那里,却动弹不得。她的目光倒是越过医生的肩膀,慢慢向下落到了地板上那张扭曲的脸上。
“他长了溃疡,”女人骄傲地说,“自打他出生,就没给过我一分钟的安宁。他跟她一样。”她冲着老太太点了点头,老太太正用她粗糙的手捋顺孩子的浅色头发,“好像除了可口可乐和糖果,我没法子让他俩咽下别的东西。”
女孩儿不再转动眼珠,而是盯着她。那双蓝眼睛比刚才淡了许多,似乎先前有道门紧闭着,如今打开了,透进了阳光与空气。
“你的小男孩儿怎么了?”和善女士问白人垃圾。
特平太太的脑子清醒过来,身体也能动了。她探身向前,直到可以正视那双愤怒的亮眼睛。她丝毫不怀疑那女孩儿一定认识她,定是与她有什么私人交道,而且很极端,超越了时间、地点和条件。“你要对我说什么?”她用嘶哑的声音问,屏住了呼吸,似乎在等待某种启示。
特平太太并不是每个字都听清了,但她听清的那些,已足以让她赞同歌曲的精神,她的思维也清晰起来。帮助有需之人是她的人生观。有人需要她的帮助时,她从来都是不遗余力,不论肤色或人品。最令她感恩的就是她做到了这一点。如果耶稣说:“你可以跻身上流社会,想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身材苗条,举止优雅,但你不能做个好女人。”她会说:“那就不要让我成为那样的人。让我做个好女人,其他都不重要,不论多胖、多丑或多穷!”她心潮澎湃。他没有让她成为黑鬼,或白人垃圾,或丑女人!他让她成了她自己,什么都给了她一些。耶稣,谢谢您!她说。谢谢您谢谢您谢谢您!每当她细数自己所蒙恩典时,就感觉轻飘飘的,仿佛她的体重是一百二十五磅,而不是一百八十磅。
女孩儿抬起头,目光锁住了特平太太的目光。“回你的地狱去,你这头疣猪。”她轻声说。她的声音低沉,却很清晰。一团火焰在她眼中燃烧了片刻,好像她很开心看到她的话命中目标。
我们微笑面对!
特平太太坐回到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