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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日晒风吹
俄顷,女孩儿的眼闭上了,头无力地倒向一侧。
我们相互帮扶
医生站起身,把空针管交给护士,弯腰双手扶住那位母亲颤抖的肩头,稍停片刻。她坐在地板上,双唇紧闭,拉着玛丽·格瑞思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女孩儿的手指像婴儿的手指般紧紧抓着母亲的大拇指。“送医院吧,”他说,“我会打电话安排的。”
在走向虚空的路上
“现在让我看看脖子怎么样了。”他以欢快的语调对特平太太说。他伸出食指和中指检查她的脖子。气管上方,凹进两道小小的月牙痕,如粉色的鱼刺。他又用手指检查了她的眼睛上方,那里已开始红肿。
虚空,
“别管我了,”她含混不清地说,推开他的手,“去看看克劳德。她踢了他。”
我们一起走向
“我一会儿就去看他。”他数了数她的脉搏。医生是个头发灰白的瘦削男人,喜欢说笑。“回家去,今天好好给自己放个假。”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也走向我的虚空
拍什么拍,特平太太暗自生气。
你走向虚空虚空
“在那只眼上敷个冰袋。”说完他走到克劳德身边蹲下,看了看他的腿。过了一会儿,他把克劳德拉起来,克劳德一瘸一拐地跟着他进了办公室。
他们笑够了,渐渐平复下来,收音机里传来鼻音合唱,使房间不至太过安静。
救护车来之前,屋里唯一的声响就是女孩儿的母亲那颤抖的呻吟,她仍然坐在地上。白人垃圾的眼睛一直盯着女孩儿。特平太太双目直视前方,什么都没看。救护车很快到了,窗帘外长长的暗影。医护人员进来,将担架放在女孩儿身边,很专业地将她移到担架上,抬走了。护士帮那位母亲收拾起她的物品。救护车的影子默默地走了,护士往办公室走去。
候诊室里的人全都大笑起来,除了白人垃圾和那丑姑娘。女孩儿的白手指紧紧抓着腿上的书。垃圾女人环顾四周一张张的笑脸,似乎认为他们都是白痴。穿饲料袋裙的老太太仍然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地板上男人的高帮鞋,就是特平夫妇进来时假装睡觉的那个男人。现在他开心地笑着,双手仍搭在膝头。孩子已倒向一边,几乎是把脸埋进了老太太的腿里。
“那姑娘怕是要疯了吧,是不?”白人垃圾问护士,护士没回答,继续往里走。
克劳德的眼睛一闪一闪的。“白脸黑鬼。”他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是的,她是要疯了。”白人垃圾对剩下的人说。
“不知道,克劳德,什么?”特平太太问。
“可怜的东西。”老太太喃喃道。孩子的脸还埋在她的腿里,眼睛却漫无目的地从她的膝盖上方望着外面。骚乱中,他除了把一条腿收到身下就没动过。
“你知道那会带来什么,是吧?”克劳德问。
“感谢上帝。”白人垃圾热切地说,“我不是疯子。”
“不不,”她说,“他们要留在这儿,这样他们就可以去纽约,和白人结婚,改进他们的肤色。他们都想那么做,每一个人都是,改进他们的肤色。”
克劳德一瘸一拐地从办公室里出来了,特平夫妇回了家。
那女人看着特平太太,好像在说真是个白痴,不过考虑到是怎样的人在看她,特平太太并没有为之烦恼。
他们的皮卡转到了自家土路上,开上了坡顶,特平太太抓着窗框,犹疑地看着外面。路随地势优雅地向下倾斜,穿过一片淡紫色野草装点的田野。在下一个坡底,他们那黄色的小木屋端坐在它已熟悉的两棵巨大的山核桃树之间,小小的花圃在周围散开,如一条漂亮的围裙。如果看到的是一片烧毁的废墟,夹在两个黑烟囱之间,她也不会感到惊讶。
“那时候他们的人数没有这么多呀。”特平太太解释道。
他们两人都没胃口,便换上家居服,拉上卧室窗帘,上床躺下了。克劳德的腿下垫了只枕头,她则在眼睛上方盖了块湿毛巾。她刚在床上躺平,一头脸上长疣、耳后长角、脊背尖削的疣猪就哼唧着闯进她的脑子里。她轻轻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他们怎么来的,”垃圾女人说,“就怎么回去。”
“我不是,”她含泪说道,“疣猪。地狱跑出来的。”但这种否认毫无效力。那女孩儿的眼神和话语,甚至她说话的语调和声音,低沉而清晰,就冲着她一人,不容否认。她被单拎出来,受着这话,而房间里可是有人渣的,给那位才恰当。她这才意识到此事给她的打击有多大。那房间里有个根本不管自己孩子的女人,但没人理会她。这话却扔给了鲁比·特平,一位受人尊敬、努力工作,去教堂的女人。泪水已干。她的眼睛燃起了怒火。
“把所有黑鬼都送回到那边,你在这世上恐怕找不出这样的办法呢,”特平太太说,“他们会躲起来,会躺倒,会在你面前生病,他们会哭哭啼啼,大喊大叫,会暴跳如雷,扔东砸西。在这世上还真没有办法把他们送回去。”
她用肘支起身体,毛巾掉在了手心里。克劳德平躺在床上,打着呼噜。她想把那女孩儿说的话告诉他。可她又不想让自己在他的想象中变成一头地狱跑出来的疣猪。
“管他们愿不愿意呢——如果是让我来处理的话。”女人说。
“嗨,克劳德。”她咕哝着推了推他的肩膀。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到聊天儿上。“把他们送回非洲是不现实的,”她说,“他们不会愿意。他们在这儿过得太好了。”
克劳德睁开一只淡蓝色眼睛。
她说这话时,糙皮肤的女孩儿咬了下牙齿,下唇向下翻出,露出嘴里淡粉色的内壁,很快又卷了回去。这是特平太太见过的最丑陋的鬼脸。有那么一刻,她肯定那女孩儿是在冲她做鬼脸。女孩儿看她的样子,就好像认识她,而且对她的厌恶已经持续了一辈子——不仅是女孩儿的一辈子,甚至是特平太太的一辈子。为什么啊,丫头,我根本不认识你啊,特平太太默默地说。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那只眼睛的深处。他什么都没想,只是随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