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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早上你只能抹罐装奶油了,”她给他倒了杯咖啡,“我忘了准备别的。”
“哦,不受欢迎时我是知道的,”撒拉·含接着说,“他们甚至不想让我在监狱待着。如果我自杀了,不知道上帝是否愿意要我?”
母亲似乎也没睡好,晨起并未梳妆,披着浴袍,头上缠条灰头巾,这让她看起来仿佛能掐会算、无所不晓似的,让人惴惴不安。他简直是在跟女巫共进早餐。
“试试看。”托马斯咕哝道。
次日清晨他来用早餐时,蹙着眉,仰着下巴,显然情绪不好。每当他决心要干什么事,就会像发起进攻前的公牛,垂着头,蹄子扒地,后退几步。“好了,听着,”他开始了,拽出他的椅子坐下,“关于那姑娘,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我就说一遍。”他吸了口气,“她就是个小荡妇。背地里嘲笑你。她打算从你这儿尽可能得些好处,你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
姑娘尖声大笑,又突然收起笑声,脸一皱,颤抖起来。“最好,”她的牙咯咯地响,“结果了我自己。那样我就不会妨碍谁了。我会下地狱,也碍不着上帝。魔鬼也不想要我。他会把我赶出地狱,连地狱都……”她哭喊着。
然而等托马斯回到家,母亲已经去睡了,明智。
托马斯站起身,拿起自己的盘子和刀叉,去小休息室吃晚餐。自那以后,他就没在餐桌边吃过一顿饭,而是让母亲把饭菜端到他的书桌上。独自吃饭时,老爷子真真切切就在他面前。他向后靠在椅子里,两个大拇指钩在背带下面,嘴里说着,她可从来没有把我赶下过餐桌。
笨蛋,老爷子说,现在就横下心。赶在她前面告诉她谁做主。
几天后的晚上,撒拉·含用一把削皮刀割伤了双腕,歇斯底里发作。那天吃过晚饭,托马斯把自己关在小休息室里。他先是听到一声尖叫,接着是一连串的呼喊,然后是母亲在房子里跑动的急促脚步声。他没动。起初他希望姑娘割喉了,但他意识到如果是割喉,她又怎能如此这般地尖叫,希望破灭了。他继续写他的笔记,尖叫声很快停止了。稍后,母亲拿着他的外套和帽子闯了进来。“我们得送她去医院。”她说。“她要自杀。我在她胳膊上缠了止血带。哦,上帝呀,托马斯,”她说,“想想看,若是你像她一样落魄,做出这等事!”
“除了你还能有谁?”她又缩回车里,好像现在根本不打算下车了。托马斯伸手胡乱抓住她的外套前襟,将她拽了出来,松开手。之后迅速上车,绝尘而去。另一边的车门还开着,她的笑声,没有形体却很真实的笑声,在街道上颠簸,似乎要从敞开的车门跳进来,与他同行。他侧身拽上车门,朝家开去。他火冒三丈,根本无法开会。他要让母亲彻底明白他的不悦,要让她没有一丝疑问。父亲沙哑的声音在他的脑子里响起。
托马斯木然地站起身,戴上帽子,穿好外套。“我们送她去医院,”他说,“然后就把她留在那儿。”
托马斯上气不接下气说:“如果我发现你又去麻烦她,我就把你送回监狱。”他的声音虽近似耳语,却蕴含着重压。
“再次把她逼入绝望?”老太太喊道,“托马斯!”
“她!”姑娘说,“她比这时代也就落后了差不多七十五年吧!”
现在他站在屋子中间,意识到他必须采取行动了,他必须收拾行李,必须离开,必须走。托马斯还是没动。
“我母亲喜欢你。”他咕哝道。
他的愤怒不是针对那小荡妇,而是针对他母亲。大夫发现她几乎没伤到自己,看到止血带就笑了起来,只是在她的伤口上涂了道碘酒,这让姑娘很生气。即便如此,母亲还是对此事很介怀。某种新的悲哀似乎压在了她的肩头。不仅是托马斯,就连撒拉·含都被激怒了,因为那种悲哀似乎很空泛,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新目标,哪怕他们有谁交了好运。撒拉·含的经历使老太太陷入了对世界的悲悼。
托马斯只用了四分钟多一点就开完了进城的三英里半路程。第一个路口是红灯,他没管。老太太住在三个街区开外。车刺耳地停在了她的房前。他跳下车,跑到姑娘那边,拉开车门。她坐在车里没动,托马斯只好等着。过了一会儿,一条腿出现了,接着她那狡诈的小白脸出现了,向上盯着他。那神情让人觉得她好像是个瞎子,而且不知道自己是个瞎子。托马斯感到一阵莫名的恶心。空洞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没有人喜欢我,”她怨怼地说,“如果你是我,是我不愿意让你搭这三英里路,你会怎么想?”
姑娘自杀未遂的次日上午,母亲把整个房子搜罗一遍,所有刀剪都被收起来锁在了抽屉里。她把一瓶老鼠药倒进马桶,从厨房地板上收拾起蟑螂药片。之后她来到托马斯的书房,低声说:“他的枪在哪儿?我想让你把枪锁起来。”
托马斯没回答。几秒钟后,他感到她向他靠近了些。她舒展了下身子,又靠近了些,最后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托姆西不喜欢我,”她说,“但我觉得他真是可爱极了。”
“枪在我的抽屉里,”托马斯吼道,“我不会锁起来的。如果她朝自己开枪,那最好!”
“上帝呀!”撒拉·含说,脚从座椅上晃了下来,“哪儿着火了?”
“托马斯,”母亲说,“她会听见的!”
托马斯调头将车驶离房子,迅速向大门开去。一到公路,他就飞驰起来,仿佛后面有人在追他。
“就让她听吧,”托马斯喊道,“你难道不明白她根本没打算自杀?你难道不明白她那种人根本不会自杀?你难道……”
她盘起双腿说:“终于没别人了。”咯咯笑了起来。
母亲溜出房间,关上门,免得他的声音传出去。而撒拉·含的笑声,就在走廊里很近的地方,叮叮咣咣地进了他的房间。“托姆西会看到的。我会杀了自己,然后他就会后悔对我不够好。我会用他自己的那把小手枪,他自己的那把手柄上镶珍珠的转轮小手枪!”她边喊边模仿电影里遭受折磨的怪兽,发出一阵狂笑。
他在穿外套时就已决定,他要用这个时机告诉那姑娘不要再做他母亲的寄生虫,否则他就亲自出手,送她回监狱。他要让她明白他知道她想干什么,他没那么幼稚,有些事是他无法容忍的。坐在桌边,手握钢笔时,没有人比托马斯更滔滔不绝。可一关上车门,和撒拉·含坐在车里,恐惧便俘获了他的舌头。
托马斯气得咬牙。他拉开书桌抽屉,摸索他的手枪。那是他从老爷子那里继承来的,老爷子认为每栋房子都得有把上了膛的枪。某天夜里,有人偷偷靠近他家房子,托马斯朝那人旁边开了两枪,他可从来没打中过什么。他关上了抽屉,一点都不担心姑娘会用这把枪自杀。她那种人会摽住生命不放,时时刻刻装腔作势为自己谋些好处。
撒拉·含窃笑一声,捅了捅他的侧肋。
他的脑子里闪过好几个甩掉她的主意,但每个主意都让他觉得那是他父亲那样的脑子才会想出来的,不太道德,他全都放弃了。她要是不做违法的事,他就不能再把她送进监狱。老爷子会毫不犹豫地将她灌醉,让她开他的车上路,同时把她的情况告知公路巡察,但托马斯觉得那样做不符合他的道德准则。他想了一个又一个主意,一个比一个丑陋。
“听话啊!”母亲喊道。
他根本不指望那姑娘会拿枪自杀,但那天下午他查看抽屉时,发现枪不见了。他的书房可以从里面上锁,外面不行。他丝毫不在意枪的事,但想到撒拉·含的手翻弄他的文稿,令他甚是愤怒。现在,就连他的书房也被污染了。她唯一没有碰触的地方就是他的卧室了。
托马斯恼怒地沉默片刻,转身离开房间。很快,他回来了,脸上有种不易察觉的坚定之色。姑娘已准备好,在客厅门口静静地等他。她以欣赏而自信的目光大大方方地看了他一眼。尽管托马斯没主动,她还是挽起了他的胳膊,走出房间,下了台阶,仿佛依偎着一块奇迹般移动着的纪念碑。
那天晚上,她侵入了他的卧室。
“托马斯,”母亲说,“我想让你顺便送斯塔尔回家。我不想让她晚上自己坐出租车。”
第二天早餐时间,他没吃东西,也没坐下。他就站在他的椅子旁,下了最后通牒。母亲正小口啜着咖啡,好像房间里只有她一人,而且她正处于极度痛苦中。“我对此事的忍耐,”他说,“已到极限。我看得很明白,你对我毫不关心,对我的安宁,我的舒适,我的工作条件毫不在意,我只能走最后一条路了。我再给你一天时间。如果你下午把那姑娘带回这栋房子,我就走。你选吧——她还是我。”他还有话要说,但声音突然哽咽了,于是他走开了。
从头至尾,母亲在饭桌上表现得愚蠢至极,他简直不忍看她,更不愿看撒拉·含,只好以不满和厌恶的目光盯着房间一侧的那排橱柜。姑娘每说一句话,母亲都表现出要认真对待的样子。关于斯塔尔该如何利用闲暇时间,母亲给出了几种方案。撒拉·含就好像是在听一只鹦鹉给出的建议。托马斯无意中朝她看了一眼,她挤了挤眼睛。他咽下最后一勺甜品,立刻起身喃喃道:“我得走了,有个会。”
十点钟,他母亲和撒拉·含离开了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