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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继续往前走,算是回答了他。朱利安跟着她,倒背着手。他认为必须给这个教训再加把力,总得把意义解释一下,最好让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要以为她只是个傲慢的女黑人,”他说,“所有的黑人都一样,他们不愿意再要你施舍的零钱。她就是你的黑色版。她可以跟你戴一样的帽子,而且显然,”他完全没必要加上这句(但他觉得好玩),“她戴着比你戴着好看。这一切意味着,旧世界已然逝去。旧礼节已经过时,你的亲切一文不值。”他愤愤地想到了他失去的房子。“你以为你是谁。”他说。
他狠狠抓住她的胳膊。“你不能退,”他说,“我喜欢。”
她义无反顾地继续前行,根本不理会他。一侧的头发散落下来。包掉了,她也没注意。他弯腰捡起包递给她,她没接。
朱利安觉得如果她是自私之人,如果她是那种老巫婆,酗酒,冲他吼,或许他能更好地忍受自己的命运。他继续往前走,心塞抑郁,好像在牺牲的过程中,他已失去了信仰。看到他脸拉得老长,一副绝望而恼怒的样子,她突然停下脚步,一脸悲痛地拉住他的胳膊。“等等我,”她说,“我回去把这东西摘了,明天就退掉。我真是疯了。有这七个半美元,够我付煤气账单的。”
“你没必要这个样子,好像到了世界末日似的,”他说,“因为还没到。从现在起,你必须活在新世界里,也该面对现实了。准备好吧。”他说,“死不了的。”
在青年会上减肥课的会员中,没几个人像她似的戴着手套帽子来上课,还有个上大学的儿子。“需要时间,”她说,“何况这世道真是一团糟。我戴这顶帽子比别人都好看,虽然她把帽子拿出来时我说,‘把那东西放回去。我可不要把它戴在头上。’她说,‘戴上看看嘛。’她把帽子戴在我头上,我说,‘呃。’然后她说,‘要我说,您和帽子真是相得益彰,而且,’她说,‘戴这顶帽子,不会跟别人撞。’”
她的呼吸很急促。
“我觉得你干得不错,”她戴上手套,“你才毕业一年。罗马可不是一天建成的。”
“我们等公交吧。”他说。
“总有一天我会开始挣钱的,”朱利安沮丧地说——他知道他永远不会——“到那时,只要你乐意,就可以那样开玩笑。”但首先他们得搬家。他仿佛看到一个地方,两边最近的邻居都得隔着三英里。
“回家。”她含混地说。
门关上了,他转身看到那个矮胖的身影向他走来,头上扣着那顶丑陋不堪的帽子。“好吧,”她说,“人活一世,就多花点钱吧,至少不会总是碰到跟我撞帽的人。”
“我不喜欢看你这个样子,”他说,“像个孩子似的。你可以做得更好。”他决定原地停下,迫使她也停下等公交车。“我不走了,”他停下了脚步,“我们坐公交车。”
“好了,好了,”他说,“我们走吧。”为了敦促她快些,他径自开门沿着小路向外走去。天空是死气沉沉的紫罗兰色,衬托着下面一栋栋暗沉的房子,齐齐整整、庞然臃肿的猪肝色丑八怪,各有各的丑。四十年前,这片街区可是很时尚的,所以他母亲坚持认为能在这里有套公寓,说明他们过得还不错。每栋房子周围都是窄窄的一圈土路,地上通常坐着个邋遢娃。朱利安双手插兜往前走,头低垂,脖子前伸,目光坚毅,决心在为她的快乐而自我牺牲的这段时间,定要让自己彻底地麻木不仁。
她继续往前走,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他快走几步,抓住她的胳膊,让她停下。他看着她的脸,屏住了呼吸。他在看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让姥爷来接我。”她说。
她再次举起帽子,慢慢放在头顶。红通通的脸颊两侧,小翅膀般张着两缕灰白的头发,她的双眼却是蔚蓝的,纯净无邪,仿佛未经风霜,与她十岁时一定别无二致。若她不是那个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给他吃给他穿,供他上学,现在仍然养着他,“直到他能站稳脚跟”的寡妇,简直就是个他得带着进城的小姑娘。
他盯着她,呆住了。
朱利安的眼睛翻上了天。“不,你该买,”他说,“戴上吧,我们走吧。”那顶帽子真丑,紫色天鹅绒帽檐一边耷拉下来,一边上翘;除了帽檐,都是绿色,像内芯翻出来的靠垫。他觉得那帽子与其说是滑稽,不如说是喜气洋洋、可怜兮兮。令她快乐的都是些小东西,让他感到沮丧的小东西。
“让卡罗琳来接我。”她说。
她快准备好了,正站在门厅穿衣镜前戴帽子。他则倒背双手,像被钉在了门框上,如圣塞巴斯蒂安等待乱箭穿心。帽子是簇新的,花了她七个半美元。她絮絮叨叨地说:“也许我不该花那些钱买这顶帽子。不,不该买。我不戴了,明天就退掉。不该买的。”
错愕中,他松开了她的胳膊,她又向前冲去,趔趔趄趄,似乎一腿长一腿短。黑暗的狂潮似乎正将她从他身边卷走。“母亲!”他喊道,“亲爱的,甜心,等一等!”她身子一软,朝着车道倒了下去。他冲向前,扑到她身边,喊道:“妈妈,妈妈!”他将她翻转过来。她的脸彻底扭曲了。一只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眼珠微微滑向左侧,像是起了锚。另一只眼睛仍然盯着他,再次在他脸上扫来扫去,什么都没发现,便合上了。
医生告诉朱利安的母亲,要想血压下降,她得减掉二十磅。于是周三晚上,朱利安只好带她坐公交车去市中心,在基督教青年会上减肥课。这个减肥课是为五十岁以上,体重在一百六十五至二百磅之间的工作女性设计的。朱利安的母亲在那儿算苗条的,不过她说女士是不会跟别人讲她们的年龄和体重的。她不肯晚上独自乘公交,因为公交车上已不再实行种族隔离。减肥课是她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既有利健康,还<b>免费</b>,她跟朱利安说考虑到她为他做的一切,至少他该挺身而出,陪她去。朱利安不愿去考虑她都为他做了什么,但每周三的晚上,他都会强迫自己陪她去。
“在这儿等着,在这儿等着!”他大叫着跳起来,朝着前方远处的一丛光跑去,寻求帮助。“救人啊,救人啊!”他喊叫着,但他的声音细弱如游丝一般。他越是快跑,那丛光越是离他远去。他的双脚麻木,好像哪里都去不了。黑暗的狂潮似乎又将他卷回到她身边,一刻又一刻,延迟着,不让他进入懊悔与悲伤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