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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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完十二点钟的泛美电台播音,我来到鲁乔舅舅家时,恰好看到她和其中一个求婚者在一起。走进客厅,我发现在她身旁坐着的是我外祖母的表弟潘克拉西奥舅爷。我的心里感到一种报了仇的快意,那老头子以征服者的目光瞅着她。他穿着一身二十世纪的服装,领带上打着蝴蝶结,纽扣眼上插着丁香花。那副容光焕发的怪模样,让人啼笑皆非。他丧妻已有几十年,走起路来双腿叉开,画着八字形。家里人对他的来访都怀有戒心,议论纷纷,因为他总是当着众人的面毫无顾忌地拧女仆一把。他经常染发,用一块带银链的怀表。每天下午六点钟,人们常常看到他在联盟大街的拐角处调戏下班的女职员。我俯身去吻那位玻利维亚女人时,贴着她的耳朵,用世界上最有讽刺意味的语言低声道:“胡利塔,多美妙的战利品啊!”她向我挤挤眼,点点头。用午餐时,潘克拉西奥舅爷就土生白人的音乐发表了一篇宏论(他是这方面的行家,家庭舞会上,总要独唱一首《峡谷独奏曲》)后,转身望着她,像一只公猫那样装模作样地说:“啊,对了,每星期四晚上,费利佩·宾格罗社团都在土生白人主义中心维克多里亚聚会。你喜欢听真正的秘鲁音乐吗?”胡利娅姨妈毫不犹豫地摆出一副难过的面孔,装模作样地指着我回答说:“你看多遗憾呀!马里多已经请我去看电影了。”“那么我给年轻人让路。”潘克拉西奥舅爷微微躬身,摆出一副体育比赛的神气来。老头子走掉以后,我以为自己也可以脱身了,因为奥尔加舅妈问她:“你说去看电影只不过是为了甩开那个老色鬼吧?”可是胡利娅姨妈断然纠正说:“一点那种意思也没有,姐姐。我非常想看巴兰科上演的影片,据说禁止未婚小姐看。”她转身看看我,那时我正在倾听着她如何决定我晚上的命运。为了使我放心,这朵娇艳的鲜花又补充了一句:“马里多,你别担心钱,我请客。”
“她到利马的第一周外出了四次,每次换一个求婚者,其中一个是结过婚的。这位离了婚的女人真有吸引力呀!”
就这样,我和她来到了街上,先是沿着漆黑的阿尔门达利茨大街,接着拐向宽阔的格拉乌林荫大道,只是为了去看一部墨西哥电影,那片名刚好叫做《母亲与情人》。
我感到十分惊讶的是,尽管胡利娅姨妈是玻利维亚人,又住在拉巴斯,却从未听说过彼得罗·卡玛乔的大名。不过她向我说明,她从来没听过小说连播。她自从在爱尔兰修女办的学校里毕业那年在时光舞里扮演过黎明仙女以来(“马里多,你可别问我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再没有进过剧院的大门。我和她从鲁乔舅舅家——位于阿尔门达利茨大街的尽头——出来,向巴兰科电影院走去。她的手段实在狡猾,那天中午硬要我接受她的邀请。那是她到达后的第一个星期四,尽管我不高兴再次成为玻利维亚笑话的牺牲品,但一周一次的午餐我可不愿意缺席。我希望别碰见她,因为前一天晚上(星期三晚上是拜访加比姨妈的日子),我已听到奥尔滕西娅姨妈用掌握了仙女秘密的口气讲道:
“对于一个离婚的女人来说,可怕的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认为自己有权利向你提条件,而是认为你既然是个离婚的女人,就不再需要浪漫了。”胡利娅姨妈这样告诉我,“他们认为用不着恋爱,用不着说什么温柔的话,而是直截了当、十分庸俗地向你求婚。这使我讨厌。就因为这个,我不愿给他们拉去跳舞,而情愿来跟你看电影。”
我和哈维尔待在楼顶上。我一面和他闲谈,一面为泛美电台十二点钟的播音节目润饰《商报》和《新闻报》上的消息,用打字机清楚地打出来。哈维尔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们天天见面,哪怕只有片刻也好,为了证实一下我们都还活在世上。他是一个冷热无常、思想矛盾很多的人,但待人一向诚恳。他曾经是天主教大学文学系的高材生,像他那样成绩优异的学生、才华出众的诗歌爱好者、艰涩课文的明快评论员,在这所大学前所未见。大家都认为他毕业时一定会拿出一份才气横溢的论文,成为才气横溢的教授、才气横溢的诗人或评论家。但是,有一天,他没作任何解释,突然放弃了正在撰写的论文,退出文学专业,离开天主教大学,在圣马可大学经济系注册了。这使大家极其失望。当有人问及他退学的原因时,他坦率地说(或许是开玩笑),是他写的论文打开了他的眼界。那份论文的题目是:《里卡多·帕尔马所使用的谚语》。他曾经不得不用放大镜来阅读《秘鲁传说》,搜索书中的谚语。他治学认真严谨,做了整整一箱语言卡片。后来,一天清晨,他在一块空地上把这箱卡片烧掉了。我和他围着这堆语言学的火焰跳起印第安人的石堆舞。他下决心与文学为敌,宁愿去学经济。哈维尔在中央储备银行实习的时候,总是找个借口,每天上午溜到泛美电台来看看。那场谚语的噩梦给他留下一个习惯,就是无缘无故地用谚语戏弄我。
我对她说,谢谢她给我提供了这样的机会。
“卢西亚诺·潘多和其他演员会把那个可怜的外国人挤得粉碎,”哈维尔这样想象着,“或者,漂亮的何塞菲娜·桑切斯会把他强奸。”
“他们真是愚蠢透顶,以为所有离婚的女人都是娼妇。”她不管别人理解不理解,继续说道,“另外,他们一味地都想干那种事。可是美好的东西并不是那个,而是谈情说爱,对不对?”
我想给他的希望泼点冷水,告诉他我最近刚刚证实玻利维亚人让人讨厌极了。彼得罗·卡玛乔与中央电台的全体同仁一定处不好,他那种怪腔怪调会像石头落地一样使听众难受;由于对秘鲁一无知识,他将时时刻刻闹笑话。但是小赫纳罗笑了,丝毫不为我失败主义的说教所动摇。他说,彼得罗·卡玛乔虽然没有到过这里,但是他谈起利马人的心理,就像一个下桥区的人那样熟悉;他的声调绝妙动听,既不拖长s,也不把r发得很重,柔和得像高级天鹅绒。
我开导她说,世上并不存在爱情,爱情是一个名叫彼特拉克的意大利人和法国南方普罗旺斯省诗人臆造出来的。人们认为纯洁奔放的激情和质朴感情的流露只是发情雄猫的本能要求,不过用美丽的辞藻和文学神话加以掩饰罢了。这种理论虽然我丝毫不相信,但故意装出热诚信奉的样子。我那套生物性欲学理论至少使胡利娅姨妈产生了不少疑团:“莫非他真的相信那些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