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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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名占星学家、教授(埃塞基耶尔?)德尔芬·阿塞米拉坐在第一排。此人观望着天空,测量着海潮,做着神秘的手势,给利马百万富翁的夫人们占卜了命运。这对他来说就像学者玩小球那么容易。他对印第安音乐爱得如痴如狂。利马最受欢迎的那个黑人也在场,衣冠楚楚,扣眼上插着一朵红色的石竹花,脖子里结着一条崭新的领带。他就是装扮成警察藏在机舱(?)里横渡大洋而来、在这里开始了新生活的人(用他部落的特制毒药捕杀老鼠,因而发财致富?)。或因鬼使神差,或纯属偶然,还有两个人也被音乐家吸引来了,他们是耶和华的见证人鲁乔·阿夫里尔·马罗金——因他的英雄业绩(用锋利的裁纸刀砍掉了自己右手的食指?)而得到了残障人的绰号——和维克多里亚区的绝代美女萨丽达·万卡·萨拉维利亚——尽管生得优雅,却十分任性——她使鲁乔·阿夫里尔·马罗金为了爱情而经受了砍掉食指的严峻考验。面无血色的米拉弗洛雷斯区人理查德·金德罗斯为什么不在人群中?他在酒足饭饱后,趁卡门教堂的门大开之际溜进了修道院,混在人群中,从远处看着他的妹妹(法蒂玛修女?里图玛修女?卢西娅修女?)——为了使她摆脱那乱伦的爱情,父母把她关进那里做了修女。就连从未离开过“殖民公寓”、整日忙着为他人服务、教可怜的聋哑孩子用手势和表情互相交流、又聋又哑的贝瓜一家,也被大家的好奇心感染,赶来修道院,为的是看看(因为他们听不见)利马的那位偶像。
谁都不会说格利桑托·马拉维亚斯有着同他降生的那个有名地区的孩子一样的童年。不幸的是,那也许正是他的幸运所在。格利桑托瘦弱的身体不允许他参加任何使邻居的孩子身心得到锻炼的同类活动。他不能玩布球,不能拳击,不能在街角抽陀螺。在老利马的街道上,圣阿纳广场的孩子们经常用弹弓、石子或拳打脚踢同齐里莫约、古恰卡斯、五角区和围墙区的孩子打架斗殴,可他从来没有参与过。他不能同他在普拉苏埃拉·圣克拉拉财政学校(他在这里学文化)的同学去坎多格兰德和尼亚尼亚果园偷果子吃,也不能同他们去里马克河洗澡,更不能去桑托约牧马场学骑驴。他的个子比侏儒更矮,瘦如干柴,皮肤像他父亲一样呈巧克力色,头发像他母亲那样挺直。格利桑托总是站在远处,用那双聪明的眼睛盯着他的伙伴,看着他们玩耍,在那些他不能参加的危险活动中累得满头大汗,成长壮大。他脸上的表情是无可奈何的忧郁还是平静的悲伤?
当神父古梅辛多·特略宣布演出开始时,那场将使全城陷入哀悼的可怖大难降临了。在几百位挤在门厅、院子、楼梯和房顶的疯狂观众面前,抒情诗人由风琴伴奏,正在演唱《我的宗教信仰不允许被出卖》这支优美动听的歌曲的最后几个音节。人们像欢迎古梅辛多神父那样掌声雷动,如咖啡同牛奶混在一起,乐极生悲。激动人心的场面使观众蒙受灾难,因为他们完全被歌声吸引,完全沉浸在掌声和欢呼声中,以致将地震的前兆同上帝的金丝鸟在他们中间引发的欢腾混淆起来。在仍可以逃出室外的那一瞬间,谁也没有反应过来,及至在火山爆发般震耳欲聋的轰鸣中发现震动的不是他们自己而是大地时,为时已晚,因为卡门教堂的三扇门——真是无巧不成书,也许是上帝的安排,或建筑师的愚蠢——立刻被房屋的塌陷堵塞了。地震一发生,正门的大天使石像就倒下来,把格利桑托·马拉维亚斯警长埋住,当时他在小队长哈依麦·孔查和宪兵利图马的帮助下正要指挥人们撤离修道院。那位勇敢的市民和两名助手成了地下爆燃的首批牺牲品。犹如鞋底拍蟑螂,在卡门教堂的圣门那儿,冷酷无情的石像夺去了三个来看演出的秘鲁消防队员的生命。与此同时,在修道院内,被音乐和宗教吸引来的信徒像苍蝇一样地死去。掌声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呻吟、哀叫和呼号。坚硬的石块、陈旧的土坯无法抵挡大地深处不停地抽动而引发的震动。墙壁一堵接一堵地破碎,倒塌,把那些企图越墙而逃的人压得粉身碎骨。几位有名的灭鼠家——贝瓜一家人?——就这样死去了。随后,二楼的走廊整个坍陷下去,凄惨的叫声此起彼伏,尘烟飞扬,似乎刮起了龙卷风。站在高台上想更清楚地听听古梅辛多院长在说什么的活人像炮弹和流星般被抛了出来,撞到拥挤在院子里的人身上。利马心理学家鲁乔·阿夫里尔·马罗金的脑袋在地上摔得粉碎,一命呜呼。此人用自己发明的药方(是指拼命玩木棍的游戏吗?)治愈了大半个城市的神经官能症。不过,造成顷刻间大量死亡的还是卡门教堂屋顶的塌陷,死者中有修道院院长卢西娅·阿塞米拉,她因写了一本夸耀教皇的书《以十字架的名义反对十字架》,脱离了古老的宗教派别——耶和华见证人——而名声四扬。
可是格利桑托·马拉维亚斯竟然活了下来,虽然那双小腿滑稽可笑,但终究学会了走路。当然走得不平稳,看起来像木偶,每步分三个动作——抬腿、弯膝和落脚——而且走得那样缓慢,如果你走在他身旁,会觉得是跟着阻塞在狭街窄巷中的迎神赛会的队伍前进。但至少这孩子的双亲(已重归于好)可以宣布格利桑托不用拄拐杖或靠别人帮助就可跑遍四方。巴伦丁先生跪在圣阿纳教堂里,热泪盈眶地向林皮亚斯的耶稣感谢赐福。玛利娅·玻塔尔却说那奇迹完全是利马最有名的瘫痪病专家阿尔贝托·德·金德罗斯大夫创造出来的,这位大夫曾使无数瘫痪病人变成了短跑运动员。玛利娅曾在家中摆设丰盛的酒菜,请这位名医来家里亲自传授按摩、治疗和护理的技术,这样,尽管格利桑托的双腿是那么短小、弯曲,但可以站立,并在人间的道路上挪动行走了。
法蒂玛修女和理查德之死——他们之间的爱无法用血和袈裟阻止——更凄惨。在烈火长时间的燃烧中,二人紧紧抱在一起,安全无恙,但他们周围的人,有的窒息而死,有的被烧死或踩死。大火停息了,两个情人在炭火和浓烟之中热烈地亲吻,惨死者的尸体在他们周围狼藉地躺着。现在可以夺路逃到大街上去了,于是理查德抱着法蒂玛修女的腰部,把她拖到被烈火烧毁而倒塌的一道墙口。但是,两位情人刚走出几步,大地就在他们的脚下裂开了——是吃人的大地存心不良吗?是上天的正义行动吗?烈火吞没了殖民时代洞穴掩盖着的陷阱,在那个洞穴里,卡门教堂保存着死者的尸骨。兄妹二人(他们是魔鬼?)在仓皇逃跑中撞进地狱,丧生了。
但是这孩子能不能活下去好像还是个问号。他体重不到一公斤,两条小腿短得出奇,大概永远走不了路。父亲巴伦丁·马拉维亚斯——他多年来一直想使本区居民信奉林皮亚斯的耶稣(在自己的房间里创办了修道院,为了延年益寿,竟做了一件鲁莽的或者说轻率的事情,还对天发誓说在他归天前要使修道院人数超过奇迹修道院)——宣布:他的保护神会创造奇迹,救活他的儿子,并使其像正常的基督教徒那样行走。孩子的母亲玛利娅·玻塔尔是妙手厨娘,连感冒也没患过。当她看到自己日夜思盼、百般乞求上帝而得到的儿子——类人虫?畸形?——是个半人半妖的家伙时,心情是那样激愤,以致把丈夫撵出了家门,并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责任推到他身上,指责说是他的假虔诚才落得这样的后果。
是魔鬼把他们带走了吗?他们相爱的结局就是进地狱吗?还是上帝对他们的不幸遭遇起了同情之心,把他们送上了天堂?这个关与血、歌、火与神秘的故事是已经结束还是会在人世以外的地方继续?
利马抒情诗人格利桑托·马拉维亚斯出生在市中心圣阿纳广场附近的一条街巷里。人们常常爬上这里的屋顶放秘鲁飞得最高的风筝,当那些绸纸做的五彩缤纷的风筝在阿尔多区上空悠然翱翔时,赤脚修道院的小修女便跑到天窗前窥探。几年后,一个将把美洲华尔兹、马丽内拉舞和波尔卡舞提高到跟风筝一样水平的婴儿落地了,正好在风筝命名仪式那天出生。命名仪式把本区最有名的吉他手、鼓手和歌唱家都吸引到圣阿纳小巷。产婆打开孩子出生的H房间的窗户,宣布利马这个角落里的人口又增加了,并且预言:“如果这孩子活下来,一定是个调皮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