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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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利桑托·马拉维亚斯心甘情愿地不在肉体上占有他的情人,只在教堂里以那种纯洁而高尚的方式和她接触。但是他一直不相信——这对一个其唯一动人之处就是艺术天才的男人来说实在太残酷了——修女法蒂玛听不到他的歌曲,那些歌曲正是在她的启发下创作出来的,尽管她并不知道。但他怀疑——任何人只要看一看修道院的高墙厚壁都会这样想——他的小夜曲没有传到情人的耳朵里。他不顾身患肺炎,二十年如一日,每天清晨都为她吟唱。一天,格利桑托·马拉维亚斯开始把神秘的宗教题材纳入了他的节目单:圣罗莎的奇迹、圣马丁·德·波雷斯的(动物学的)业绩、殉教者的奇闻轶事和对彼拉多的诅咒代替了民歌。这不但没有降低人们对他的评价,反而争取到大批新的仰慕者:牧师、教士、修女、天主教行动党成员。印第安音乐由于染上了供香的气味而增添了宗教色彩,变得高贵起来,开始越过其扎根的沙龙和俱乐部的高墙,在教堂、迎神会、隐居处、神学院这些昔日神秘莫测的地方也能听到了。
格利桑托·马拉维亚斯竭力克制着使自己难以启齿的胆怯,鼓起勇气走近那女孩,问她是否自己可以帮她浇花。那姑娘欣然同意,从那以后,玛利娅·玻塔尔每次去修道院同修女们一起忙着在厨房干活时,法蒂玛和格利桑托不是一块打扫房间就是清扫院子,或一起给祭坛更换鲜花;有时一起擦窗户,给地板打蜡,拂去祈祷书上的灰尘。这个丑陋男孩和那个俊俏姑娘之间渐渐地产生了被认为是初恋的完美爱情——大概只有死神才能把他俩分离开来?
经过十年精心筹划,格利桑托终于取得了成功。一天,这位受教民欢迎的作曲家,教会的诗人,迎神赛会的乐师,前来赤脚修道院献艺,在小教堂和回廊里为在非洲的传教士进行募捐演出。修道院的堡垒被他攻破了。利马大主教——赫赫有名的学者,音乐行家——立刻通知说他已同意这场演出,并且准许赤脚修道院中止几个小时的戒律,以便让修女们欣赏音乐。主教本人也打算带上一群高级神职人员前来参加音乐会。
修女们在这个乱伦而生的女孩身上还发现一只装满钞票的布袋,想到即使是野蛮的异教徒也应该向他们宣讲福音,给衣穿,给饭吃,所以决定先让这女孩子当使女。以后如果她有天资,就让她穿上白色教服,给耶稣当女仆。修女们给她取名法蒂玛,因为拾到她的那一天正是葡萄牙的三个牧童见到圣母的日子。这女孩就这样远离尘世,在赤脚修道院贞洁的围墙内慢慢长大。修道院的环境纯洁无瑕,在格利桑托之前,法蒂玛除了多病老人塞巴斯蒂安先生(贝瓜?)之外,没有见过别的男人。这位牧师每星期来修道院一次,宽恕修女们的轻微罪过(每次都是被宽恕的)。这女孩温柔顺从,讨人喜欢,有经验的修女说她心灵纯洁,眼睛明亮,气质不凡,一举一动都流露出明显的神圣特征。
这次演出在利马历史上是重大事件,它发生在格利桑托·马拉维亚斯进入年富力强的那一天(五十周岁吗?)这位音乐家前额突出,鼻子宽大,一双鹰眼,性情耿直,心地善良,那温文尔雅的风度相貌正是他道德高尚的真实写照。
使格利桑托·马拉维亚斯一见倾心的女孩叫法蒂玛,和他同年,在赤脚修道院给修女们当侍女。格利桑托·马拉维亚斯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法蒂玛刚刚冲洗完修道院走廊的石板地,正要去花园给玫瑰和百合浇水。尽管她身穿满是窟窿、口袋似的大衣服,用一块破粗布当头巾包住头发,还是能看得出她的真实模样:脸如象牙般洁白细嫩,蓝色的眼圈,美丽的下巴,苗条的身材。她是因贵族之家的悲剧而被遗弃的婴儿,修女们把她捡回来。一个冬天的夜晚,她裹着天蓝色小毯子被丢在胡宁大街旁,身上有一封书写工整、泪迹斑斑的信:“我是不幸的爱情之女,使荣耀满门的家族声誉扫地。我不可能在生父母的罪恶不受谴责的情况下在社会上生存,因为他们同父同母,根本不能相爱,没有权利生我、认我。善良的赤脚修女们,你们是唯一可以养活我而又不为我感到羞辱也不使我受到凌辱的人。我那悲痛欲绝的双亲将好好酬谢诸位的善行,这种善行将为你们打开通往天堂之门。”
尽管修道院预见到会惊动社会而只发出了个人邀请,并提醒说没有请柬不能出席,但是由于事关重大,形势紧迫,还是由杰出的警长利图马及其助手小队长哈依麦·孔查率警察布置了警戒线。不过,面对黑压压的人群,那警戒线似乎是用纸做的,立刻被冲垮了。前一天晚上就聚集在那里的人群一下子拥进了修道院,怀着崇敬的心情挤满了回廊、前厅、楼梯和门厅。应邀而来的人只好从暗门进来,直接走到高层座位上,拥挤在破旧的栅栏后边就座,准备欣赏音乐会。
父母都没有看准,孩子对宗教并不感兴趣。他的内心活动十分激烈,灵敏的感情不知从何处通过怎样的方式得到安慰。蜡烛烟熏火燎,烧香祈祷,到处是面前摆着供品的圣像,念悼亡经,举行各种礼仪,画十字,屈膝下跪……这种环境扑灭了他那早熟的诗兴和灵感。玛利娅·玻塔尔帮赤脚修道院的修女做甜食,料理家务,她是为数不多的可以打破修道院清规进入内宅院的人之一。这位技艺高超的厨娘经常带格利桑托去那里,当这孩子长大(指年龄,而不是身材)时,修女们已经看惯了他(痴傻,萎靡不振,半人半兽——这样说是出于人道),所以当玛利娅·玻塔尔和修女们一起准备天饼、酥脆点心、蛋卷、甜糕和杏仁糖,以便卖掉,筹集去非洲传教的费用时,就让他在修道院里随便走动。就这样,格利桑托·马拉维亚斯长到十岁时,开始懂得了爱情……
下午六点钟,当诗人——面带征服者的微笑,穿着蓝色的海军服,迈着体操运动员的步伐,金黄色长发随风飘动——由乐队和合唱队跟随走进来的时候,顿时掌声雷动,震撼了整个赤脚修道院。古梅辛多·马拉维亚斯这时屈膝跪下,用男中音唱出“我主耶稣”“万福玛利亚”。他的眼睛(甜蜜的?)在无数人头中认出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有一段时间,他看来要像他父亲(除了信仰林皮亚斯的耶稣,这辈子还抬过各种耶稣和圣母像,穿过不同的袈裟)那样虔诚,因为他多年来勤勤恳恳地在圣阿纳广场附近的几个教堂里当侍童。他随叫随到,能整章背诵经文,又天真无邪,所以教区神父都谅解他动作迟钝,常常叫他来帮忙做弥撒、圣周时在耶稣赴难路上敲小钟或在迎神赛会队伍中撒香。看到他身穿总是显得又肥又大的侍童长袍,听见他用纯熟的拉丁文在特立尼达里亚斯、圣安德烈斯、卡门、布埃纳·莫埃特甚至古恰卡斯(连这个远城区都请他去)教堂的祭坛上那么认真地背诵经文,母亲玛利娅·玻塔尔痛苦难当。她本来希望儿子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事业,当军官,做冒险家,或者成为举世无双的演员。倒是利马教友会会长巴伦丁·马拉维亚斯看到自己的怪儿子有可能当上牧师,不禁暗自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