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鲁菲诺动身离开那片空地,但刚走了半小时就觉得浑身无力,累得倒在地上。一觉醒来,脸上、脖子上、手臂上被蚊虫叮得到处是伤。从离开盖伊马达斯到现在,他第一次产生了灰心的感觉,相信一切都是徒劳。他朝相反的方向走去。现在,他正行走在自学会走路时起不知走过多少遍的地方。这里的一条条路他都认识:哪个地方能找到水,哪个地方设陷阱捕捉鸟兽最好,他心里一清二楚。然而就在这样一个熟悉的地方,他却有度日如年之感,烦闷得很。那天下午梦中的情景在他的脑海中萦绕:地球是个薄薄的壳,随时都会裂开将他吞掉。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翻过了圣多山,又走了近十个小时才到了卡龙毕。整整一夜,他一直步履不停,有时甚至还要跑一阵。当他来到自己出生、度过童年的卡龙毕庄园时,并没注意到庄园内田园荒芜、人烟稀少的衰败景象。他遇上几个短工,短工们招呼他,可他既不道个好也不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他,只有几个人在远处盯着他。

他们稀稀拉拉地坐成一个圆圈,开始吃饭。看来,他们对他出现在这里全不以为然,好像他们早已料到他会来。鲁菲诺将手举到草帽上:“下午好。”有几个人依旧继续吃着,另几个人摇了摇头。有一个嚼着满嘴菜饭嘟囔道:“赞美好耶稣。”说话人身材矮胖,皮肤蜡黄,脸上有一道伤疤,几乎连鼻子都看不出来。“这家伙就是帕杰乌,”鲁菲诺暗中思量,“他会杀我的。”看来,不等他动那个败坏了自己声誉的人的一根毫毛,他就得一命呜呼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一阵心酸。帕杰乌开始审问他了。帕杰乌对他毫无敌意,连他身上的武器都没要他交出,只是问他从何处来,在谁家里干活,打算到哪儿去,一路上都看见些什么。鲁菲诺对答如流,毫不犹豫,只有当帕杰乌打断他问他另一件事时,他才止住话题。其他人仍然在吃饭,只有当鲁菲诺说出自己要找的人的姓名及要找这人的原因时,他们才回首看了看他。帕杰乌再三问他究竟给警察带过多少次路,想从他的话中发现破绽。但由于鲁菲诺从一开始就决心实话实说,所以他的回答并无前后矛盾之处。他是否知道警察要缉拿帕杰乌?知道。帕杰乌——昔日的强盗——告诉鲁菲诺,他还记得捕盗能手马塞多上尉手下的那帮巡警,因为他好不容易才将他们甩掉。“你这个向导不错。”帕杰乌说。“还可以,”鲁菲诺回答,“可比不上你手下这帮人。我怎么都没甩掉他们。”每隔一阵,就有个人蹑手蹑脚地从密林中钻出来,走到帕杰乌面前叽里咕噜几句,随后又悄然离去。鲁菲诺不慌不忙,没问他们将如何处治自己,一直看着他们吃完了饭。甲贡索人站起身,掩埋了篝火的余烬,用树枝拂去了他们在这里待过的踪迹。帕杰乌瞅了鲁菲诺一眼。“你不愿洗涤自己的罪孽?”帕杰乌问。“我现在首先需要洗涤的是我的耻辱。”鲁菲诺回答,但在场的人没有一个笑出声来。帕杰乌犹豫了几秒钟,最后喃喃地告诉他:“你要找的那个外国人已被带到卡纳布拉沃男爵的卡龙毕庄园去了。”说罢,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去。那个姑娘依然坐在地上,两只老鹰蹲在一棵茵布塞罗树的树冠上,像两个老头似的在那里唠叨。

一幢高大的房舍掩隐在棕榈及罗望子树丛中,房子四周的土墙上站着几个带枪的人,还可以看见有些短工在畜栏、粮仓及奴隶住的那排房间里走来走去。短工们一面抽烟,一面聊天。所有窗子的百叶窗都已放下。鲁菲诺慢慢朝前走去,观察着守护庄园的人的神色。没听到命令声,也没听到谁说话,庄园守护人迎着鲁菲诺走来。听不到喊声、威胁声,也听不到鲁菲诺和他们的说话声。鲁菲诺走近了,两个庄园守护人抓住了他的两条胳臂。他们没打他,也没取下他身上的马枪、砍刀和短刀,没有任何失礼的行为。他们只是挡住了他的去路,拍着他的肩膀问候他,劝他不要固执,要通情达理。鲁菲诺脸上已冒出虚汗。虽然他们并没打他,但他还是极力想甩开他们。他刚甩掉两个,朝前走了一步,旁边又上来了两个,直逼着他退了回去。这种拉锯战就这样进行了好一阵。最后,鲁菲诺终于不再挣扎,乖乖地低下了头。庄园守护人松开了他的胳臂。他望了望这幢两层楼的正墙、楼顶及窗棂,这里便是男爵办公的地方。他刚朝前迈了一步,面前顿时又出现了一道人墙。房门开处走出来一个人。

塞利亚与圣多山之间是一片平坦的灌木丛生的地面,没有什么路。鲁菲诺走着,忐忑不安,担心再次遇上官军。到了下半晌,他找到了水喝,还吃了点东西。不一会儿,他便觉得四周仿佛有人。他扫视了一眼卡汀珈,朝前走了几步,又返回原地:没发现什么。但又过了一阵,他不再怀疑了:有人在盯着他,而且是几个人。为了甩开跟踪的人,他时而变换前进方向,时而躲到某个地方,时而急走几步。但这一切都属徒劳:跟踪者都是内行,他们虽离他近在咫尺,他却看不见他们。鲁菲诺无计可施,只得大模大样朝前走去,等着他们上来擒拿。过了一会儿,又传来羊叫声。他终于看见一片空地,虽没发现那些手持长枪的人,却看见了那个莫里斯克人和混血欧洲姑娘。姑娘双目失神,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她的衣服被撕得粉碎,片片伤痕裸露在外。她手里拿着铃铛和羊倌吹的木哨,表情呆滞。当鲁菲诺走近时,站在那里的那二十来个人没有阻拦他,也没和他说句话。他们的形容、打扮不像土匪,而像农民,身上却都带着砍刀、马枪、子弹、短刀及装有火药的牛角。鲁菲诺走近,其中一人站到姑娘面前,笑眯眯的,仿佛怕吓坏了她。姑娘睁大双眼呆望着。来人不住地朝她使眼色,意思是叫她不必害怕。末了,他从姑娘手中取过铃铛和木哨,返回同伴们所在的地方。鲁菲诺注意到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挎着铃铛和哨子。

此人他认识,是庄园守护人的头目,总管阿里斯塔科。

翌日清晨,鲁菲诺和大胡子女人互相道别。鲁菲诺动身朝西而去,因为村民们告诉他那帮庄园守护人是朝西走的。他在林木扶疏、荆棘丛生的荒野里走着。上半晌,他在卡汀珈躲过了一支清剿的搜捕队。他常常停下来琢磨着地上的足迹。那一天,他未捕获任何猎物,只能拔些草来嚼嚼。他在里亚乔·德瓦尔吉纳过了一夜,上路不久,就远远望见近来人们纷纷议论的“杀人魔王”的那支军队。他看见远处尘土飞扬,刺刀闪着寒光,听见炮车拖在路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他又开始加快步伐,但一直走到天黑才到塞利亚。当地的居民告诉他,不仅官军来过这里,帕杰乌一伙也到过这里,可谁都不记得有一帮庄园守护人带着一个叫加尔的人到过此地。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木哨声,一夜没止息。

“如果你想见男爵,他现在就可以见你。”总管温和地告诉他。

鲁菲诺用窗上的木板做成棺材,将尸体放在里面,最后又用那些五颜六色的布块裹了。他将这个很不像样的棺材扛在肩上,大胡子女人跟在他身后,便出发了。村民们把鲁菲诺带到墓地,并借给他一把铁锹。他挖了个坑,将棺材埋了进去。大胡子女人祈祷时,他一直呆呆地站在那里。回村后,大胡子女人再三向他表示感谢。鲁菲诺神情怅惘,突然问:“那个女人也被掳去了吗?”大胡子女人眨眨眼问道:“你是鲁菲诺吧?”鲁菲诺点点头。大胡子女人告诉他,胡莱玛知道他会来。胡莱玛也被掳去了吗?没有,她和矮子一起去卡努杜斯了。旁边有一群人在听他们谈话,其中有身强力壮的,也有体弱多病的,但所有人都觉得这场谈话十分有趣。鲁菲诺突然感到困顿不堪,身子摇晃起来。好心的村民们让他在大胡子女人住的那间屋里睡一会儿,他同意了,并且一觉睡到天黑。鲁菲诺醒来后,大胡子女人和另一对夫妇给他端来一碗稠稠的粥。鲁菲诺和他们谈起了战争及风云变幻的世界。那对夫妇走了,鲁菲诺又向大胡子女人问起加尔和胡莱玛的情况。她把自己知道的全告诉了他,并说她也要到卡努杜斯去。难道她不怕落到狼口里去吗?然而她更害怕孤独。也许她会在那里遇到矮子,可以相互做个伴呀。

鲁菲诺的胸脯一起一伏。

一个女人坐在地上,见他进来,微微欠了欠身。女人身边堆着五颜六色的布块、一只竹篮、一个火盆。她裙子上放着个什么东西,鲁菲诺好不容易才认出是个蛇脑袋。鲁菲诺此刻看清了女人脸上的发须和她的两条胳臂。在大胡子女人和墙壁之间横躺着个人,但只能看到这个人的下身和脚。鲁菲诺发现大胡子女人眼里布满阴霾。他俯下身,十分恭敬地向她打听马戏班的下落。大胡子女人朝他瞅了一眼,但没看清他的面孔。她终于无可奈何地把眼镜蛇递过来,说:“您吃了它吧。”鲁菲诺蹲在地上,向她解释说自己不是要抢她的食物,而是想向她打听一件事。大胡子女人告诉他,躺在地上的是个死人。多日来,他重病缠身,苟延残喘,终于在前一天夜里断了气。鲁菲诺听着,不住地点点头。大胡子女人说她心里难过又内疚,因为这个人的死要怪她,也许她早该把眼镜蛇杀了给他充饥。假如她早那样做,是否能救下他这条命呢?从马戏班开办,她就和他及眼镜蛇在一起。大胡子女人的话使鲁菲诺想起了孩提时代在卡龙毕见过的吉普赛人、巨人佩德林及另外几位艺人。大胡子女人听人说,死人如不用棺木收殓就会下到地狱里去,她正在为这事犯愁呢。鲁菲诺主动提出愿为她死去的朋友做一口棺材,挖一个墓穴。大胡子女人忙问鲁菲诺有何要求。鲁菲诺——他的声音在颤抖——把自己的要求告诉了她。“是那个外国人吗?”大胡子女人又问了一遍,“是加利雷奥·加尔吗?”是的,正是他。就在他们从圣安东尼奥往外走时,加尔被几个骑马人掳去了。大胡子女人又在谈论那个死人了,她拖不动他,又可怜他,于是情愿留下来照料他。带走加尔的是官军、乡警还是强盗?她不知道。会不会是在依布埃拉剪去加尔头发的那伙人?不,不是他们。他们要找的是否只是加尔?是的,他们根本没理会马戏班的艺人。他们是去卡努杜斯了吗?不知道。

“他会把那个外国人交给我吗?”

鲁菲诺摸黑到了圣安东尼奥,在马萨卡拉河畔的一口井旁坐下等天亮。这一夜,他心急如焚,坐卧不宁。太阳刚出山,他便开始挨门逐户查访起来。大部分房子里已经空无一人。他遇到的第一个村民告诉了他该到哪里去找。他走进一间臭气熏天、黑黝黝的房子,止住步,定睛看了看。四壁墙渐渐看清楚了,墙上画着一条条的线,有几幅画和一张耶稣心像。看不到家具,看不到花坛,连一盏灯都没有,但能看出这些东西被掠走后留下的痕迹。

阿里斯塔科摇了摇头说:

鲁菲诺离开贡贝时断定加利雷奥·加尔不在贡贝。加尔会不会在卡努杜斯?会不会已落入官军之手?鲁菲诺险些被封锁去卡努杜斯之路的乡警捉住。幸亏遇上几个熟人在乡警面前为他求情,所以不一会儿就放他过去了。他径直朝北走去,但刚走了一阵,就突然听到一声枪响。子弹在他脚下掀起一股尘烟,他醒悟到是朝自己射来的。他立即趴倒在地,匍匐而行,终于看清了向他开枪的人:躲在一块高地上的两个乡警。两个乡警朝他高喊,要他放下手中的武器。只见他一跃而起,躲闪着乡警射来的子弹,最后跑到一个隐蔽之处,才算逃离虎口。但此刻他已迷了路。他确信再无人追赶自己,便困顿不堪地躺倒在地上。他从太阳的位置判断出了去卡努杜斯的方向。在几年前只有驮队和穷途潦倒的商人行走的小径上,可以隐约看见一群群来自四面八方的朝圣者。夜幕降临,鲁菲诺只得和朝圣者们一起露天过夜。此时,一个从圣安东尼奥来的、长着疖疮的小老头正在讲述他目睹的一场马戏表演。鲁菲诺听闻,心怦怦狂跳起来。他没打断小老头的话,不一会儿他就发现自己回到了原路上。

“男爵准备把他交给官军,官军会替你报仇。”

鲁菲诺和两支搜捕队几乎同一时间到达贡贝。官兵的一举一动都如临大敌,他们搜查民房,破门而入,谁敢反抗就用枪托打谁。他们敲锣打鼓地张贴布告,声言谁私藏武器就处死谁。他们四处搜查华金神父的下落,鲁菲诺听说他们最后找到了华金神父,毫无顾忌地闯进教堂把他拉出来。为了打听马戏班的下落,鲁菲诺在贡贝兜了一圈后,住到了一个烧砖人家里。烧砖人全家议论着搜查及虐待百姓的情况,其中最令人不能容忍的是对神明的亵渎——闯到教堂里殴打上帝的使者!这么说来,那些反对基督的家伙在为魔鬼效力是毋庸置疑的了。

“这个仇应该由我自己来报,”鲁菲诺喃喃地说,“男爵知道这一点。”

贝阿迪托双膝跪到地上,心中十分羡慕华金神父,因为华金神父此刻已到了那只有好耶稣的殉道者才能去的地方——他已到了天国,无须担忧魔鬼来犯。

“男爵不能交给你,也不会交给你,”阿里斯塔科又说,“需要男爵向你说明一下吗?”

“让我们一起为华金神父祈祷吧,”“劝世者”终于难过地说,“华金神父到主那里去了。他将在那里继续帮助我们,甚至比他在这个世界上对我们的帮助更大。我们应该为他,也是为我们感到高兴,因为死亡是善人的节日。”

鲁菲诺回答说不,他不需要。只见他脸色铁青,额上和脖颈青筋暴露,两眼圆睁,满头是汗。

贝阿迪托听到有人哭了,但他没去看是谁。他知道是亚历杭德里娜·科雷娅。虽然其他人没去理会她,但哭的人愈来愈多,圣所里顿时哭作一团。“劝世者”木然了。

“请告诉男爵,他已不再是我的教父,”他声音颤抖地说,“也请你转告他,我要去杀我的那个被抢走的女人。”

“官军已于今日凌晨开到贡贝。他们一到那里就打听华金神父,说要找他。看来,华金神父已被他们杀害了。”

鲁菲诺吐了口唾沫,转过身,向来路扬长而去。

若安·阿巴德出门后,比拉诺瓦又开口了,但这一次他谈的是关于死人的问题。朝圣者蜂拥而至,死人数目日益增加,原先位于教堂后面的公墓只差几个墓穴就挤满了。为此,需要把卡努杜斯与康巴奥之间的塔博莱里诺那个地段清理、围圈起来,辟为新的公墓。“劝世者”是否同意这样做?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若安·格兰德鬈发上的汗珠晶莹闪亮,晃动着一双粗大的手嘟嘟囔囔地说,天主卫队已从昨天开始修筑由瓦沙—巴里斯河岸到维拉庄园的双层石壁战壕。他正在说这话的时候,若安·阿巴德回来了。连利昂·德·纳图巴也抬起了头,露出探询的目光。

卡纳布拉沃男爵和加利雷奥·加尔透过办公室的窗子望着鲁菲诺离去的身影,庄园守护人和短工们又回到原来各自的岗位上。加尔此刻穿着一件比他原来那件要好的上衣、一条更整齐的裤子,显得干净多了。男爵回到自己守备森严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男爵抿了一口,脸上显出心不在焉的神情。随后,他又像昆虫学家被某种奇特的昆虫迷住那样仔细审视着加尔。加尔刚被阿里斯塔科和庄园守护人带到这里时面容憔悴,满脸饥色。从那时到现在,男爵常常以这种目光凝视他。如果是在听加尔说话,就更是这样了。

贝阿迪托沉浸在遐思中,竟连比拉诺瓦何时停了口都没注意到。若安·阿巴德此时冲着比拉诺瓦开口了。帕杰乌证实下列消息确凿无疑:卡纳布拉沃男爵在为敌基督效力,他已下令庄园主为官军提供粮食、向导、马匹、驴及守护庄园的人员。卡龙毕正在变成兵营。卡龙毕是这一带最大的庄园,也是最富有的庄园,拥有最好的粮仓,可以为十倍于第七步兵团的官军提供给养。所以必须把它烧毁,不给狗子兵留下任何可利用的东西,否则,他们一来,要保住贝罗山就更加困难。若安·阿巴德和比拉诺瓦一样,两眼凝视着“劝世者”的双唇。没有必要争论了:“劝世者”知道卡龙毕庄园该不该烧。虽然他们俩在这个问题上意见不同——贝阿迪托以前曾多次看见他们这样争执过——但他们的兄弟情谊不会因此受到影响。但“劝世者”还未来得及开口,就有人来敲圣所的门了。来人是从贡贝来的,身上带着枪。若安·阿巴德走出圣所去看看他们带来什么消息。

“假如鲁菲诺刚才蛮不讲理,硬要闯进来,您会下令杀死他吗?”加尔以英语问,“会的,我可以肯定,您会下令杀死他。”

贝阿迪托意识到若安·阿巴德和安东尼奥·比拉诺瓦之间发生了意见分歧。比拉诺瓦不赞成若安·阿巴德的主张,反对焚烧卡龙毕庄园。他说,如果将卡纳布拉沃男爵的卡龙毕庄园烧毁,受害的首先是贝罗山,而不是魔鬼,因为卡龙毕庄园是贝罗山最主要的给养来源地。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仿佛担心自己的话别人听起来刺耳,又好像在透露一件奇闻。“‘劝世者’的威望无与伦比,所以竟能使安东尼奥·比拉诺瓦这样一个人在他面前感到手足无措。”贝阿迪托想。比拉诺瓦在日常生活中已自然而然地成为一种力量,他精力充沛得令人瞠目结舌;他的见解雄辩有力,令人无言以对;他讲起话来声若洪钟,干起活儿来从不知疲倦;他多谋善断,但在“劝世者”面前总是毕恭毕敬。“但他这不是在受难,”贝阿迪托想,“而是在涤罪。”他们听完训诫,在一起徜徉时,比拉诺瓦曾多次向他这样讲过。比拉诺瓦想了解“劝世者”的经历,想知道“劝世者”的教导,贝阿迪托总是一点点讲给他听。贝阿迪托满怀深情地想到了初来贝罗山时那些自由自在的日子。那时,贝罗山是个人烟稀少的小镇,贝阿迪托常和比拉诺瓦从镇子这头走到那头。比拉诺瓦曾向他倾诉过自己的身世,告诉他“劝世者”如何改变了自己生活的方向。“我那时心灰意冷,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脑子都快要爆裂了。可现在,我只要知道他在身边,心里就会感到从未有过的坦然。贝阿迪托,这就叫涤罪呀。”他们现在都公务缠身,没时间谈心了。但愿主的意愿得以实现。

“死人是不能杀的,加尔先生,”男爵说,“鲁菲诺已经死了。您抢走了他的胡莱玛,等于置他于死地。倘若我下令杀了他,就等于对他的恩赐,等于帮他摆脱了耻辱的痛苦。对于一个腹地人来说,再没比这更痛苦的了。”

“他是‘劝世者’,是先知,是英雄,是为众人所爱戴的人,”贝阿迪托虔诚地想,“我们都是他的弟子。从前,我们什么都不是,是他把我们变成了虔诚的信徒。”一股幸福的暖流传遍他全身:这是天使再次抚摩他了。

男爵打开一盒雪茄,一面点燃一支,一面回味着《消息日报》上的标题:《男爵的差役为英国间谍带路》。鲁菲诺成了英国间谍的向导,这真是太好了!这不是他同英国间谍勾结的最好证据吗?

若安·阿巴德和若安·格兰德席地而坐,马枪放在膝上,贝阿迪托在他们两人中间坐下。比拉诺瓦的弟弟奥诺里奥也在场,他风尘仆仆,仿佛刚刚外出归来。玛丽亚·瓜德拉多给贝阿迪托端来一杯水,他喝完了,咂咂嘴。“劝世者”身穿紫黑色圣服,正襟危坐在床上。床脚处是利昂·德·纳图巴,手里拿着铅笔和本子,大脑袋倚在“劝世者”的膝上,“劝世者”的一只手插在利昂纷乱的深褐色头发里。女信徒们一动不动地背靠墙壁蹲下,悄然无声。小白羊在酣睡。

“我过去唯一不能理解的是,埃巴米农达是用什么办法把这个所谓的间谍引到腹地来的。”男爵一边说,一边晃动着手指,好像手指抽了筋,“我万万没有想到上帝会如此开恩,将一个理想主义者交给他。所有的理想主义者都是些怪人。从前,我一个都不认识。可现在,仅仅几天工夫,我就结识了两个。另一个就是莫莱拉·西塞上校。是的,他是个理想主义者,虽然他和您的理想不完全相同……”

“见香客人数与日俱增,我心里是很高兴的,”贝阿迪托说,“我在生自己的气,恨自己不能很好地了解他们。”

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打断了男爵的话。男爵走到窗前,透过铁窗的方孔看见的情形不是鲁菲诺返回来,而是四个带枪的人——阿里斯塔科的庄园守护人围着他们。“是帕杰乌,是卡努杜斯的帕杰乌。”他听加利雷奥·加尔——这个连男爵自己也不清楚是自己的阶下囚还是座上宾的人说道。他望着刚来的四人,其中三人默不作声,只有另外一个正在和阿里斯塔科说话。那人个子不高,膀大腰圆,年纪不算轻,皮肤像牛皮一样,脸正中有一道伤疤。是的,可能就是帕杰乌。阿里斯塔科点了点头,随后朝正屋走来。

“人人都有拯救自己的权利,”“劝世者”说,“你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

“今天的事情可真不少啊!”男爵嘴里叼着雪茄喃喃道。

“神父,让你们久等了,”贝阿迪托轻声说,“到这里来的朝圣者愈来愈多,连和他们谈话都来不及,更别想记下他们的姓名了。”

虽然阿里斯塔科仍是那副令人难以捉摸的面孔,但男爵看出了他心中的慌乱。

“赞美我主耶稣。”贝阿迪托念道。“赞美我主。”有人随声应道。贝迪阿托觉得“劝世者”四周全然一派升平景象,连街上传来的嘈杂声都成了和谐的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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